謝遇良昏迷三日,一直未醒,燒退了複燒,傷處不見愈合。每每換藥時,瞧見那猙獰的刀痕,沈安都恨不得替他受這傷。
他垂眼坐在床邊,浸濕手巾為謝遇良擦拭身體。床榻上的人眉頭緊鎖,仿佛跌入極為可怖的噩夢,他口裡幾不可聞地呢喃着。
沈安俯下半身,雙臂撐在他兩側,抱着極大的決心将側臉湊上去,耳畔間感受到身下人虛弱得難以覺察的呼吸。
他的呼吸跟着停了。
“……娘……”
謝遇良的聲音很小,細若蚊呐,卻極其執拗,一遍遍叫着,他不安地擰着眉,似乎是不解,又像是悲傷。
沈安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亂了,他珍愛之人如此脆弱不安,他卻不能給他一個擁抱。
他恨天道荒謬,亦恨自己無能。
于是他伸出手,摸上謝遇良的脖頸,曾經有無數個夜晚,他親昵暧昧地在此處留下痕迹。手下肌膚溫熱,卻是纖細不堪一握,仿佛他隻要稍稍用力,就能徹底解決兩人的痛苦。
窒息感如潮汐拍打河岸,将人推向死亡的邊緣。昏睡中的謝遇良還未睜開眼,身體先不由自主地擡手去掰脖頸的鉗制,可那兩隻手如巨鉗般牢牢固住他。
謝遇良極為艱難地緩慢睜開眼,尤其是看到沈安時,他的眼睛裡滿是茫然。
一瞬間連掙紮都忘記了。
沈安收緊手指,謝遇良則遲緩地眨了眨眼睛,帶着些疑惑,又像是在陳述,呢喃道:“你要殺我。”
他渾身都在疼,頭腦更是昏沉,抽着氣,重複道:“你要殺我……”
“因為我騙你?”謝遇良的手無力垂落,似是不再反抗,隻用空洞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上方。在他的零碎的記憶裡,不久前這人許諾會在原地等他,如今卻想要置他于死地。
死地?
他的生路在哪裡?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究竟做了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謂天道要如此折辱他。
幼時家破人亡,少時為人魚肉,如今終日惶恐,頭頂高懸的詛咒不知何時落下。可是,謝遇良拼命去掰沈安的手,他嘴唇顫動,眼裡流光溢彩水汽氲氤,可是……
“我不想死……沈安,我不想死……”
沈安的手緊了緊。
意識回籠,謝遇良頓覺怒火攻心,他自認從未虧待過沈安,哪怕他恨他欺瞞,也遠不至這般境況!
他掰不開沈安的手,便瞪着眼睛,狠狠望向沈安,從齒縫擠出诘問的話語:“隻因為我騙你?!”
四目相對,兩人眼底都有強烈的情緒翻騰,可偏偏誰也不甘示弱。半晌,沈安松了手,謝遇良便歪栽在榻上呼吸,他大病初愈,身心俱疲,臉色蒼白得跟張紙似的。
沈安涼涼地看着他,眼底情緒不明:“……我與你長辭永絕,今生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