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當時葉明翠來尋自己,是母女二人商量好的結果,如今看來,夢娘是反悔了?
紀見溪乜見葉明翠蹙眉,懷着怒火和不可置信地看着夢娘。
龐典是橫亘于她們母女二人之間的一根巨刺,近些年來愈發嚴重,倒是沒想到夢娘就這麼大剌剌地直接告狀了。
“夢娘,你若是從我這裡讨到甘結,之後你要如何?”紀見溪看向夢娘,趕在人回答之前,又問,“回書鋪繼續做工嗎?”
夢娘一心想将人撈出來,聽到紀見溪這麼說心中自然歡喜,“自然,明翠也在,我們一家人如何分得開?”
葉明翠眉頭泥濘,嗤笑一聲,擡眸戲谑看向夢娘,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紀見溪與夢娘直視,斬釘截鐵,“我并不會出具甘結。”
“紀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夢娘面上表情有些割裂,從紀見溪面上沒看出什麼,轉而看向葉明翠,“可是你說了什麼?”
葉明翠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經有些面目猙獰的夢娘,還沒開口,就見一個東西向自己砸來。
紀見溪眼疾手快接住了東西,還沒看清東西就感覺手上傳來灼痛,将東西放下才發現是茶杯。
夢娘本能感受到了來自身側的危險,頓時感覺脊背發涼,低頭哆哆嗦嗦。
“紀公子先出去處理一下吧。”段寄雲語氣平靜,去了一眼站在一邊的一個衙役。
“多謝。”紀見溪道謝後跟着衙役離開。
屋子裡無人說話,将屋外衆人體貼紀見溪的聲音清楚傳來,夢娘低着頭,感覺一聲一聲像是刀一樣淩遲着自己,渴望有人說話,像是囚徒竟然可笑地期待罪行的宣判。
直到門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音,帶着霞光進了屋子。
紀見溪隻是簡單做了處理就折返回來,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晃了晃手示意的段寄雲和葉明翠自己沒事,又從葉明翠那裡知道自己離開後的情況,又轉向段寄雲,見他颔首才轉向夢娘。
“夢娘,我不出具甘結與葉姑娘并無關系,這是我個人的決定。”
“我很感謝你和葉姑娘你們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依舊經營着書鋪,能夠讓多年後的我慶幸地知道父親和母親曾給我留了這樣一間書鋪。
“也很感謝你們一直堅守與我母親的約定,最後将書鋪還給了我。”
紀見溪起身對着夢娘行禮,又轉向葉明翠也是一禮。
“但就事論事,我的感激之情是對你和葉姑娘,與龐典無關。”
夢娘還對紀見溪的行禮有些愣怔,他之後說的話在腦子裡過了幾遍才反應過來。
“可他并不是這麼說的……”
夢娘的聲音很小,坐在近旁的段寄雲也聽得模糊,不禁再問。
“沒事,我說沒事,不是,我說我知曉了。”夢娘剛剛從段寄雲那裡受到驚吓,又聽他發問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此事可還有異議?”段寄雲問道。
剛剛夢娘失手傷了紀見溪,他包紮好回來非但不怪自己還跟自己講道理,夢娘已然愧疚,一時也不知道再如何開口,隻能點了點頭。
事情虎頭蛇尾地結束,夢娘走出府衙時候還沒緩過勁來。
“去看看吧。”紀見溪對身後的葉明翠道。
葉明翠一怔,目光從夢娘的背影處收回來。
“去看看吧,我手沒什麼大事。”紀見溪重複。
“多謝掌櫃。”
“明翠姑娘。”這次叫住她的是于千星,可人看過來她又不知道說什麼。
“方才與你說起想吃甜湯,巧的是阿嬷今晚做得就是,不若晚上來家裡吃點?”紀見音接話。
“沒錯,今晚做的就是甜湯。”于千星跟着肯定。
葉明翠愣怔一下,笑着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今夜叨擾了。”
“阿娘。”葉明翠幾步追上夢娘。
“翠翠,你後悔了是嗎?”夢娘見到追上的葉明翠說了第一句話。
還不等葉明翠回答,夢娘自問自答,“我就知道你後悔了。畢竟我們和龐典是一家人啊,若是他真的流放了,我們一家可要怎麼辦啊,你…… ”
“阿娘,你為何到如今還執着于他?”
“你如何看出我執着于他?我現在這副樣子不還是拜你所賜。若不是為了你,我如何和他在一起,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我們孤兒寡母來到這裡,總要有人庇護不是嗎?村口的孩子總是欺負你沒有父親,有了龐典還有人說你是沒爹的孩子嗎?”
葉明翠看着夢娘嘴巴一開一合,她想說,我們來這裡,在書坊裡有好多人護着我們,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孩子她可以把它們打得哭爹喊娘,就算沒有父親又怎樣呢?
記憶裡,她們母女二人明明也可以過得很好啊。
“那你現在呢?”葉明翠聽見自己問。
“什麼現在?到了現在難道我們不已經是家人了嗎?是,他不是個好男人,甚至打起了書坊的主意,但最後他不是沒有拿到嗎?也不是我要攜恩圖報什麼,你想……”
“阿娘,房契在我們手裡的事情是你告訴龐典的吧。”
此話一出,夢娘一愣,笑着問:“翠翠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這麼做呢?”
“房契一直藏在書坊的暗格裡,這麼多年就是龐典賭紅了眼都找不到,怎麼突然就發現了?”
接着夢娘歇斯底裡的聲音向葉明翠砸來,将耳朵都要刺破,可她聽不見,隻感覺在這春日裡,她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