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守娴笑了:“來咱們盛香樓花十兩銀子點席的客官如果要吃赤嘴膠,那定是要讓咱們整個炖好送上去,讓人知道是好東西。”
“也是,也是。”孟醬缸又拍了拍肚子。
羅守娴再次吃了一口加了魚膠的獅子頭,說:“那咱們今天的‘一兩席’就換上新制法的獅子頭吧。”
孟醬缸瞪大了眼睛:“這麼快?不用試菜了?”
羅守娴微微一笑:“聽說最近維揚城裡有位挑剔客人,這幾日您在竈上多用些心。”
孟醬缸看着憨壯,腦袋是個清楚的,一聽就知道是跟争行首有關,一雙銅鈴眼立刻瞪了起來。
“那要不這幾日你也在後竈吧。”
羅守娴想了想,說:“今日的獅子頭我來做吧。”
剛查看完了昨天蒸泡的魚膠,後面門上有人送來了定席的口信兒,羅守娴又從竈房裡出去了。
她剛訂好了席面單子,方仲羽已經帶了豬肘子和要定契的劉屠戶一起回來了。
談好了泔水的事,孟三刀也回來了,帶回了青蘭瓷坊會在明早把新碗碟送來的消息。
“東家,我打聽了,那跟着劉書生到處吃喝的客人仿佛是姓袁,還是元?穿戴不凡,手上戴着好大的戒指,一看就是北面來的暴發戶。”
一塊石頭輕輕落下。
慢慢悠悠地,羅守娴長出了一口氣。
“那就成了。”
太陽一點點往天頂爬,慢慢悠悠,又快得吓人。
巳時三刻,穿着一身素青綢袍的年輕人帶着幾十号人在盛香樓的前廳站定。
對着高高在上的“盛世有香”牌匾,她深深拜了下去。
“一謝聖恩浩蕩,二謝祖上蔭庇,三拜刀下清靜,四拜火上太平,香傳四方,味引客來,吃喝得意,諸事平安。”
起身後,她拍了拍手。
“起門闆,八方迎客。”
“是!”
門闆卸下,天光照在青磚地上,刀落案上聲聲響,竈房炊煙陣陣升,盛香樓又迎來了客似雲來的一日。
……
“‘新蘆伴春蚌,河魚弄碧池,桃花裹嫩筍,鬥酒烹黃雞。’客官,您要的‘一折驚春宴’四道菜上齊了,另有兩碗碧粳米,一會兒給您上。。”
衣着齊整的店小二将四道菜在桌上擺正,略躬了躬身子就退下了。
黑油木桌上,三個細白瓷的盤子圍着中間的一甕碧色熱湯,看着很是誘人。
桌旁的男人拿起竹筷在碟子裡一杵,先夾了離手邊最近的一道菜,舉到眼前看了看,笑了。
“‘一折驚春’,名字倒是風雅,菜麼,倒是有些平常了。”
将夾過來的菜放在自己面前的細瓷碟裡,他語氣挑剔地說道:
“蘆蒿拌蚌肉,春筍獅子頭,一隻酒烹雞,這個魚羹看着也不出奇……四道菜起個風雅名字就要一兩銀子,劉賢弟你今日給我推薦的這個盛香樓,可真是個花錢的好地方。”
男人年紀在三十歲上下,唇上留着整齊的短胡子,頭戴長者巾,透過網巾能看見他固發用的鑲寶小金冠,身上則是穿了青色銀絲緞子做的直衣,把玩着筷子的右手上戴了枚白玉馬镫戒指。
與他這通身的豪富之氣不同,坐在他對面的男子穿着件略有些褪色的赭石色文士袍,頭上就是最尋常的四方平定巾。此時,他的手指縮在袖子裡放在身前,并不敢去碰面前的筷子,隻低着眉眼笑着說:
“袁三爺您有所不知,維揚城裡的知州大人最是勤儉,去年在盛香樓吃過四道時令鮮菜,盛贊盛香樓的菜肴簡拙雅緻,不失天然之味。那之後,每半月,盛香樓都迎合時令做這樣的小宴,三四道菜,一道熱湯,看着是尋常模樣,能合了貴人心意,才是最大的本事。現在不光是各處衙門裡的大人、州學裡的學子,連我們書院裡的先生偶爾進城,都得來賞一賞、品一品,再寫兩首詩文贊上一贊。晚生帶您來此,絕無一絲敷衍之意。”
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伴着一桌幽幽的菜香,讓被稱作袁三爺的男人點頭一笑。
“原來如此,這一兩銀子裡不光是有一餐果腹,還額外送了一份兒來往交情。”
他的語氣很是漫不經心,手裡的筷子磕在了他的戒指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罷了,劉賢弟确實是為我着想。”
袁三爺看一眼小心賠笑的窮酸書生,便低下眼睛先用筷子劃了一小塊的“桃花裹嫩筍”送進嘴裡。
唇齒一動,他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