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娴,娘回來了。”
羅林氏看着自己的女兒,眼前已然濕了,她的女兒,她十二歲起就再沒做過一天女兒家的女兒,不知不覺,就長這麼大了。
她張開手,等着她的女兒撲進她懷裡。
“娘!”
羅守娴将花盆和蹄髈放下,走上前長臂一攬,将自己的母親抱了個嚴嚴實實。
“娘,娘你回家來了……”
淚水從羅守娴的眼中流了出來。
八年前,她穿着哥哥的衣服跟着蘭嬸子走到正堂,自那日起,她的每一日都和從前不同。
沒了父親的庇護,隻有母親與族人的争執和淚水,她要學切菜,要背食經,要在母親的精心設計下展示自己是“羅庭晖”……舊日中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泛起,又漸漸隐入塵煙。
八年後的她站在這兒,抱着自己的母親,她想的是母親的脊背真的纖薄。
而她也終于有了本事,能讓娘不再辛苦,也不再擔驚受怕。
見到兒子穿着罩衣從廚房出來,羅林氏想要從羅守娴的懷裡掙出來,卻掙不動。
端着托盤,羅庭晖笑着說:“這是哪來的登徒子,抱着我母親作甚?”
“哥。”
羅守娴抱着自己的娘看着自己雙眼康複的兄長。
“哥,你的眼睛真的好了!”
看着自己妹妹臉上的歡喜,羅庭晖一擡手裡的托盤:
“不止好了,還能給你做文思豆腐羹。”
羅守娴笑了:“哥,你怎麼又把文思做成了豆腐?哈哈哈哈!”
她笑得像是那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羅庭晖也如小時候搖頭:“文思豆腐這菜的來曆比文思要早多了。”
說完,兩人一起笑起來。
豆腐被切到了細如絲線的程度,浮在鮮香異常的湯裡,羅守娴看了一眼,又看向羅庭晖的手。
“哥,你的刀工真是一日都沒放下,這豆腐切得真好,方刀頭年歲大了,都未必有你這般手藝。”
“你哥給你做湯,你還點評起來了。”看着兄妹二人坐在燈下說話,羅林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淚水卻怎麼也擦不完。
守着一道文思豆腐羹,一道燒蹄髈,一家人真是有說不完的話。
羅林氏将如何給羅庭晖求醫問藥都細細說了,鮑娘子是看在憫仁真人的份上才願意接下羅庭晖的,可她的病人多是女子,羅林氏就隻能另外租了個院子,每日請鮑娘子上門為羅庭晖紮針用藥,羅庭晖每日要練刀功,幾乎日日有傷,摔出來的,切出來的,幾個月,一年都未見好,心裡隻有絕望。
這些話,信裡都看過,再聽卻還是覺得艱難。
羅庭晖話少,偶爾隻在羅林氏落淚的時候說一下母親是如何艱辛,為了扶他也摔倒在地上。
不知哭了幾回,羅林氏才說:“因你這雙眼睛,咱們全家都苦熬了八年,我帶着你在外面求醫,你妹妹就得支撐家業,幸好如今都好了。”
“小碟也很辛苦,給盛香樓當内掌櫃,幫我出了好多主意!”
羅守娴正想說要不是小碟,她也弄不出金鱗宴,卻被孟小碟打斷了話頭。
“夫人,今夜家裡如何安置?”
羅林氏愣了下,從前她丈夫沒死,是她和丈夫住在正院,兩個孩子住在後面院子的廂房裡,後來丈夫去了,庭晖傷了眼睛,守娴假作庭晖,孟小碟又嫁進來,就成了守娴和小碟住在正院,她移去了後院。
思忖片刻,她才說:
“庭晖的東西都搬進了正房,守娴和我一道住後院兒就是了。”
羅守娴連連擺手:“從前住的屋子裡全是雜物,一時住不得,要不我跟小碟擠一間。”
“昏話,妹妹怎麼能擠在哥哥院子裡?你今晚與娘擠一間吧。”
“不成不成。”羅守娴搖頭,“最近樓裡忙,我早上起得早,還得練功,别吵着娘,我記得偏院的客房一直是幹淨的,不如我去偏院吧。”
她看向孟小碟,孟小碟點了點頭。
羅守娴的祖父和父親都喜歡請族人來家裡小住做客,現在的偏院雖然少了人氣,也是精精巧巧的兩進五間房,足夠睡了。
她拿定了主意,她娘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住去了偏院?與我略擠一晚,明天……”
“娘,我每日進進出出,住在後院兒也不方便。”
羅守娴又問孟小碟要自己的鋪蓋。
孟小碟早就收拾到了自己房裡,連忙給她抱了出來。
抱着被子,羅守娴對着娘和兄長一揮手:“娘,你們也早點兒歇了吧,明日讓小碟和孟家伯娘來陪你在維揚城裡逛逛。”
她轉身,是比自己瘦弱兄長還要寬厚結實的脊背。
孟小碟抱着一個包袱跟上去,幫她鋪好了床褥。
回轉到正院,羅庭晖正站在院中:“守娴睡下了?”
孟小碟點點頭,片刻後,她有些猶豫地開口:“少爺你提前寫信回來就好了。”
看她的神色,羅庭晖輕聲說:“可是守娴不高興了?”
孟小碟沒說是或不是,隻說:“這般,她約是覺得自己的屋子被占了。”
羅庭晖許久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