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銜月原本對待工作就很認真,節前早已把該做的準備做完了。
但答應别人的事情她也不會失約,在第二天下午會議前,她又把會議材料過了兩遍,包括業務範圍之外的内容都溫習了,筆記寫了一頁接着一頁。
不過她昨日的疑惑沒有被解答,因為會議沒有超出她的預料之外的任何變化。
還是和上周會務通知的那樣,按照每周慣例的開口項跟進、國外專家線上培訓等環節,她熟練到幾乎沒有猶豫。
當然,這可能也和她最近的刻苦學習有關。
在所有的詞彙和表達都準确無誤的基礎上,偶爾遇到外國專家不知如何用容易被理解的話語進行教學時,樓銜月甚至能主動多聊兩句。
例如,按照這段時間對開發流程的了解,詢問是否可以按她說的這樣去解釋。
她這部分結束時,專家喝水休息前特地誇了一句:“你很專業。”
她這句話沒有翻譯,但忍不住笑了,眼睛一彎,心情蓦地變好。
别人好似都沒有在意,唯獨坐在主位上的商時序看了她一眼,讓她呼吸又停頓片刻,幸好無人察覺。
下面是陳雪巧負責的部份,按理來說不需要她再關注了。于是樓銜月控制不住開始分心,眼睛雖然大部份時間還盯着屏幕,但是總會有兩三秒不自然的移動。
商時序今天穿着的是深灰色的西裝,裡面同色系的淺色襯衣上,規規整整系着一條純色的領帶。
他聽會議不算太認真,偶爾也會低下頭回複别的消息,漫不經心的,金邊眼鏡都壓不住的慵懶。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髒起伏太不規律。
是她自己的問題,因為她總在心髒向上高高揚起的時候,讓意志力回歸,強迫自己重新投進會議進程。
但聽不到半分鐘,那陣出神再度發生,循環往複。
一直到海外專家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像出了什麼意外。
樓銜月眼睛一眨,終于認真低頭去看屏幕。
隻聽他來來回回說了一個長句子好幾遍,但得到的回應始終是陳雪巧臉上的茫然。
她明明是按照字面意思翻譯的,在場有位開發組的同事卻怎麼都理解不清楚、提出了好長的疑義。
但她回過去詢問專家時,得到的又是完全一緻的解答。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陳雪巧手指扣緊,唇瓣張張合合,卻隻能繼續拿英文問他:“能再說一遍嗎?或者,有沒有更簡單的詞語,不然我們很難明白你的意思。”
海外專家重重地歎氣,眉頭夾着再講了一次。
樓銜月側耳聽完,這張講義說的是智能駕駛系統的安全分析,但專家舉了個實際開發過程中的例子,是結合整車層面制定的安全目标的拆解來講的。
其實陳雪巧的翻譯沒有什麼原則性的錯漏——可問題就在,她大概并沒有接觸過上下遊的開發環節,又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進行二次加工,從而導緻了雙方的信息始終不能統一,大部份時間都在雞同鴨講。
眼見氣氛越來越焦灼,就連商時序都放下了手機,他的目光極其冷靜、又帶着考量地落在身上,像是下一秒就會開口指出她的問題。
陳雪巧知道,他在工作上向來沒有情面可言,公平公正到冷酷無情。
她不敢想當衆被批評的難堪,于是心底一急,不由分說地搶先解釋道:“商總,我看劉工那邊自己也不清不楚的、問問題找不到重點,這種情況下,我很難把他的意思傳達給專家聽的。”
那位同事猝不及防被說了一通,自然是瞠目結舌:“……這,我……”
見他沒立刻反駁,陳雪巧底氣足了一點,越說越順理成章:“專家說的我都如實解答了,我确認我的表達沒有任何問題。也希望大家以後提問前要想清楚,别浪費其他人的時間。”
她話講得大義凜然,樓銜月不由輕吸一口氣,佩服起她的厚臉皮來。
此時場面上沒有别人插話,不外乎是因為他們也沒聽懂專家那成串的高難度英文——不對。
樓銜月忽然想到,現場應該還有一人是能毫無障礙溝通的。
她的視線飛快轉移到了商時序的臉上,果不其然,他不動聲色地圍觀了這一場鬧劇,沒有發表偏向性的評價,隻在最後蓋棺定論之前開口問陳雪巧:“你說,你确認?”
陳雪巧聽他語氣就是一抖,她害怕他這種看不穿答案的提問,和拷問一般。
她的強裝鎮定已經寫在臉上,像是想拉個人墊背,忽然又轉過頭去,“不然商總您問樓銜月,她也是翻譯組的,讓她來确認我說的對不對。”
但陳雪巧心裡清楚,這個項目分工早在幾周前定好,樓銜月不可能、也不會再去沾手她這部分的内容。
恐怕那些彎彎繞繞的英文法規都沒看過,就别說這種頗有難度的專業講義了。
所以,樓銜月回答了也是錯的,回答不出來也是錯的。
陳雪巧心裡的石頭提心吊膽挂着,直到她如願以償地看到商時序波瀾不驚地開口。
“樓銜月,你說。”
她舒了一口氣,自以為這事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