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試着把自己蜷成一團,屁股對着外面,油光發亮的黑尾巴壓在腿間,像個黑不溜秋的煤球。
它有點緊張。
狹隘老舊的電梯間裡,剛下班的疲憊女人驚訝地看向白發阿婆,“您的貓?但這是我的貓呀!”
————
事情要從早上說起。
作為一隻健康強壯的貓,它一直保持着巡視領地的良好習慣。
“嗡嗡嗡。”
運動手表震動到第六聲,小咪自律地從暖烘烘的被窩裡爬起來,歪頭看着床上賴床的人類。
人按掉鬧鐘,繼續賴床。
人不自律。
要是遲到了,脆弱的人會哭的。小咪還記得上一次,人被扣了全勤,回家抱着它哭了好久。
所以在鬧鐘又響起時,貓毫不猶豫地擡起前爪,小心收起鋒利的爪子,一巴掌拍在人的鼻子上。
“啊啊啊要遲到了!”
人尖叫着爬起來,一陣哐哐當當後,拎起包跑出門。出門前,她強行把貓按在被子上,頭埋在貓柔軟的肚皮,一通狂吸,嘴裡發出“哎嘿哎嘿”奇怪的聲音。
“小咪,要好好待在家裡哦!”
“喵。”小咪回應,擡起頭,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臉。
這在貓之間,是個友好打招呼的象征。
但據它觀察,對于人而言,好像更顯親昵。
年輕女人馬上捂住臉,高興地說:“小咪愛我,嘿嘿,小咪愛我!小咪,等媽媽回來,給你開貓條哦~”
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聽見關門聲,趴在被子裡假裝睡覺的小咪馬上起來,輕巧地縱身一躍,就跳到窗台上,擡爪熟練把窗紗打開。
城中村到處都是牽手樓,顧名思義,站在窗戶上,伸手就能與對面樓棟的鄰居牽手。
逼仄的胡同裡升起袅袅白汽,一個個年輕的靈魂從樓裡走出來,通過這條狹窄潮濕,臍帶一樣的小街,步履匆匆走向遠方燈紅酒綠的繁華城市。
小咪坐在窗台,在人流裡認出室友的背影。
它在牽手樓間跳躍,每一個空調支架、凸起的窗台、鐵制的招牌,都是貓的落腳點。
在這片密密麻麻的鋼鐵叢林裡,它在樓上,室友在樓下。
到了。它熟練地停下來,坐在通紅的頂棚,棚面下,室友的聲音飄來:“要兩個燒麥,一杯豆漿,謝謝。”
五塊錢。小咪在心裡回。
“好咧,五塊錢!”
室友買完早餐,就會騎一隻輪子怪獸離開。小咪停在早餐店頂棚上,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這次護送之旅也圓滿完成了。
它驕傲地坐好,尾巴輕晃。
保護好人類,是貓給自己立下的原則。人類帶回的食物,是給它上繳的保護費。
它對此深信不疑。
但為什麼,現在它有些心虛呢?
老公寓的電梯很慢,搖搖晃晃,貓縮在角落,試圖把自己變成一隻大黑耗子。
“小咪?”女人猶豫喊:“是你嗎?你怎麼跑出來啦?”
老婆婆笑了,緩慢又堅定地說:“小姑娘,你認錯了,這是我家的貓,叫福娃。你瞧,它剛陪我買菜回來。”
————
其實這種情況很難發生。
每天送完室友後,小咪折返回家,在鋼鐵森林裡縱躍,跳到一扇半阖的窗前。
“喵。”它在窗外叫一聲,腦袋往窗縫一拱,好像流體一樣擠進屋裡,跳到廚房門口。
撲鼻魚香鑽入鼻腔。
“福娃。”婆婆把乳白色的魚湯倒進屬于它的小碗裡,慈霭地看着它,“野一晚上回來啦?有沒有抓到老鼠?”
“喵!”貓站起來趴她的腿,急得能說人話了。
“不行哦,太燙了,要冷點才能吃。”
“喵嗚QVQ”
爺爺從書房走出來,手裡拿根釣着鮮豔羽毛的玩具,把貓的注意力吸引,“福娃今天這麼早回來呀,嘬嘬,來看小鳥飛——”
等喝完魚湯,小咪會跟在婆婆和爺爺身邊,陪他們度過無聊又漫長的白天。
老兩口以前都是大學教授,家裡很幹淨。婆婆喜歡坐在客廳,調到戲曲頻道,聽些小曲,爺爺會待在書房,練習書法。
小咪追着毛筆在宣紙上跑,時不時在剛寫好的字旁留下朵朵梅花腳印,尖銳的指甲偶爾還會劃破薄薄宣紙。
“誰說我家福娃字寫得不好,我家福娃字寫得可太好了。我要把這幅字給裱起來,薛教授,快來看我們家福娃的字。”
薛婆婆閉着眼睛,沉醉聽戲曲,并不理他。
到戲曲節目結束,薛婆婆就會起來買菜,小咪也會跟在她身邊,陪她到樓下生鮮市場買些蔬菜和給它的雞肉魚肉。
等婆婆做完晚飯,它吃完一餐,就會從窗戶跳出去。
老兩口遵循着老一輩人粗犷的養貓方法,放它去外面自由飛翔。他們以為貓隻是瘋玩一個晚上,但要是他們打開窗戶探出頭,就會看見,黑貓迅速地穿過漫長狹窄的長街,在鋼與鐵之間跳躍,在它的身後,還有幾隻流浪貓緊緊跟随,似風奔跑。
是的,貓要帶着小弟回到家裡,讓它們把碗裡的貓糧吃完。
免得讓人類發現它偷收兩家的保護費。
但今天,婆婆念叨着要拜訪老朋友,買完菜後,在胡同裡繞來繞去,來到一棟老舊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