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琳提着一隻三層保溫桶進門,身後跟着一隻踮腳去夠消毒液的葉茱萸。
“這裡有個凳子——”
等不及手上的消毒液幹掉,她就邁着小短腿,興沖沖把擋在門前的椅子搬到了一号床位邊上。
“哥哥比别人多個凳子啰!”
“好了,不要亂碰!快點吃飯,等一下你去學畫畫又要遲到了。”葉琳叮囑着用濕巾把她的手擦幹淨,一邊問葉流冰,“中午那個檢查是幾點來着?我看看送完她趕不趕得回來。”
其實,那家美術機構離家要更近一些,在家裡吃完午飯,直接送女兒去那邊,然後再過來醫院,這樣對于葉琳會是相對方便的選擇。
奈何葉茱萸到了挑食的年紀,靠葉琳自身一個人,想哄她多吃幾口蔬菜,每次都得花老大一通工夫。
“我自己去就可以。”
葉流冰拉出病床的支架台,将碗碟一一擺好。
他給葉茱萸專用的Kitty貓小碗裡盛上飯,然後把碗遞給她。
有葉流冰在旁邊的時候,葉茱萸的吃飯環節會變得格外省事。
反正,隻要葉流冰夾什麼菜,她就跟着夾什麼。
即使是自己讨厭的花椰菜、茄子,她也會乖乖地吃下去。
吃到一半,葉流冰夾了一塊土豆絲裡的姜片。
三秒鐘後,就有“嗷嗚”一聲響起——
他面不改色吃下那塊姜片,伸手到葉茱萸的嘴邊。
葉茱萸兩眼含着被辛辣味刺激出的淚水,倔強地推開他的手,混着一大口飯,把嘴裡的姜片強行吞了下去。
葉琳在一旁看得直想笑:“你是不是傻的啊,嗯?哥哥吃什麼你就跟着吃,隻要是哥哥選的東西都是好的?就差連他吃的藥你也要嘗兩口了。”
他們一家人平時吃飯也沒有多話的習慣,中間一段小插曲之後,一直到吃完的這段時間,基本就都是安靜地過去了。
收拾的過程裡,葉琳擦淨支架台闆的表面,看了圈同病房的其餘床位。
二号床的簾子拉着,其他幾個床位的病人都吃完了午飯,各自在看平闆玩手機。
她往隔壁的床位多看兩眼,随口問了句:“又來新病人了?”
在她上午回家之前,剛好碰上原本二号床的病人出院,護理人員過來撤掉了床單被套,讓她有點印象。
葉流冰的視線掠過她的肩頭,在那面淡藍色的床簾上停頓一瞬後收回。
他把葉茱萸的發夾别回她亂掉的劉海上,語氣平靜地回答:“沒注意。”
聽見大人們提及,葉茱萸産生了好奇心,上前想去掀開床簾的邊邊,往裡看一眼。
葉琳及時把她拉住,輕聲告誡道:“别人生病了在休息,不可以随便去打擾的。”
聽話收回了手,葉茱萸準備跟着媽媽往外走,可突然之間,她聽見了一聲微弱的抽泣。
……聲音的位置,似乎就是在那面布簾的後面。
她仰頭看向媽媽。
葉琳正從包裡把車鑰匙提前翻出來,一陣丁零當啷的,沒有注意到别的聲音。
她又扭頭看向哥哥。
葉流冰也沒有對那一絲哽咽做出反應,連給予偏轉一下眼珠的關注度都欠奉。
葉茱萸徹底放下心來:好的,既然哥哥都沒聽到,那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她背好裝有畫筆的小書包,走之前不忘跟葉流冰揮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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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病房01床,該去做檢查了。”
這道廣播聲從護士台傳過來時,白珍珠的一滴眼淚剛好掉在了寫到一半的運算公式上。
還沒幹的墨迹一下子被洇開,微微變得模糊了。
白珍珠沒有停筆,就着糊掉的公式,繼續往下算。
跟奮筆疾書的字迹一樣源源湧出的,還有不斷從他的眼眶滾落的透明水滴。
【……】
看着好像進入了以“必須哭着才能做出題目”為名の個人領域的宿主,【礦工一号】第一次運算出了類似于“後悔”這種人類情緒的結果。
或許,它不應該念出那幾句話的——至少,不應該在那個時間點念出來。
之前,葉家三口在一簾之隔外吃飯的過程中,它的宿主并沒有哭。
02号病床的被褥和床單都被撤掉了,硬邦邦的木闆坐起來肯定不會舒服,按照【礦工一号】對宿主的印象認知,如果換做是平時,他一定會分分鐘豌豆公主上身狠作一通吧。
可當時,白珍珠隻是安靜地趴在支架台上寫題目,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礦工一号】接收不到他在想什麼。
在先前的某個大概讓他覺得極其丢臉社死的瞬間,他裝死下線了。
這種反常的安靜,一直持續到了葉家母女準備離開——
因為簾外的對話,【礦工一号】檢測到白珍珠變得緊張。
而就在那時,它收到主系統的反饋:它的宿主有三項行為條目達到合格标準,通過了審核,積分點刷新。
于是它實時轉達了主系統發來的内容。
【恭喜宿主,礦工值+3。】
【當前積分點數:7。】
【“合格的礦工對待心上人,要像惡龍守護逆鱗珍寶,就連自己靠近也需萬分謹慎,更不容許他人的目光肆意窺探,再為無堅不摧的鋼鐵意志,也會因為珍寶的任意一絲光芒而昏眩潰敗。”】
翻譯成人話,指的就是它的宿主在進門前噴了消毒液、進門後拉上床簾、犯花癡像呼吸一樣自然,這三種行為值得肯定。
【礦工一号】一邊用毫無情感波動的機械音念出以上那段咯噔文案,一邊冷漠地得出一個結論:這三點礦工值已經充分有力地證明了,AI取代人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白珍珠的礦工度能達到7%,沒有一環審核程序是無辜的,每一條數據BUG都有責任。
下一秒鐘,它對同行未來的消極前瞻,就被自己宿主的那道抽噎聲叫停了。
礦工值+3——
這條雪上加霜的羞辱性悲報,成為了讓白珍珠本就岌岌可危的意志徹底昏眩潰敗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顆的眼淚啪嗒掉了下來,之後就像在水流慣性的作用下,一發不可收拾。
在護士台的那條廣播通知之後,距離隔壁人走床空又過了五分鐘,白珍珠的持續哭泣行為依然不見停止迹象。
【……别哭了。】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不是嗎。】
白珍珠在做最後一道大題,隔着朦胧的淚眼閱讀題幹信息,半途開小差回了消息。
【私の心,UNLOCK……怎麼可能是無事發生啦……出大事了好不好……】
【全完蛋了嗚嗚嗚……人家在葉流冰心裡的形象全毀掉了……】
對于宿主的擔憂,【礦工一号】給出了暖心的安慰。
【你多慮了。】
那種東西本來就不存在吧。
真不愧是最後一道大題,成功地把白珍珠給難住了。
一時間找不到解題思路,這讓他的悲傷更加逆流成河,綿綿不絕地從眼睛裡淌出來。
【他一定覺得我是個燒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