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夜下了雪。
白珍珠趴在窗台上,迷離的目光透着輕茫的哀愁,安靜看那大片的雪花不斷飄落。
遠遠的,不知道是從哪戶人家裡,傳來了儀式感滿滿的跨年倒數——
“十!”
“九!”
……
“二!”
“一!”
“哇——”仿佛封印被解除,憂郁文靜的美少年形象瞬間破碎,白珍珠聒噪地哇哇大叫起來,但因為好久沒說過話,聲帶仿佛蒙着一層砂紙,發出的聲質啞啞的,中間還破音了。
他全不在意,雙手攏在嘴邊,做成喇叭的樣子,用那副啞啞的嗓音朝夜空喊道:“白珠珠18歲啦!新年快樂哦!”
“用疊詞稱呼自己的人最惡心了,聽得想吐。”白明明冷漠的話語在右下側方響起。
這一帶過年的習俗,除夕要由家裡最小的孩子守歲,取個為長輩祈福氣的兆頭。
這個光榮的任務,年年都落在了白明明和白珍珠的頭上。
這也是一年到頭裡,他們倆需要近距離忍受彼此最久的一個夜晚。
一般都是像現在這樣,白珍珠遊手好閑地趴着發呆,白明明盤腿坐在地闆上背單詞,如果不是為了吵架,絕不輕易跟對方搭話。
白珍珠熟練應戰:“好難得我們居然有意見達成一緻的時候捏~人家每次看到你的微信id也這樣想哦。”
掌上明明:“……”
第一回合沒讨到便宜,她轉移話題開啟round.2,嗤笑道:“好意思說自己18歲,我看8歲還差不多,隻有幼稚園的小孩兒才會因為知道離婚的父母要二婚了,就做出賭氣三天不說話這種蠢事。”
白珍珠細心糾正:“8歲已經讀小學了啦。”
“……”
又成功把人噎住了,白珍珠笑得很得意,下一秒又突然變臉,啧道:“居然連你都看出來我在賭氣嗎?那其他人到底在幹嘛,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來哄我的啊!”
白明明翻了個白眼,“笑死,你跑這裡來裝深沉,不是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巴不得看到你能‘正常’一點!”
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他們的爺爺奶奶。
那是兩個思想傳統到根深蒂固的老人,對白珍珠堪稱無底線地溺愛,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像個男孩子”。
他們不喜歡他原本的小名“珍珍”,于是改成了“正正”,此外也不喜歡聽到他說話用軟綿綿的語氣詞,不喜歡看到他穿顔色花哨裝飾可愛的衣服、一蹦一蹦地走路……
這麼一列舉突然覺得很熟悉,白珍珠歪頭想了想——啊哦,這不就是礦工行為守則規範嗎?還好,他的爺爺奶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個“百裡争逐”這麼酷炫的大名,不然也會連夜帶他去改吧。
首次注意到這層内在的淵源,白珍珠把自己逗笑了,得到白明明的又一枚白眼。
确實就像她說的,他冷着臉不說話的樣子,看在爺爺奶奶的眼中可能隻會覺得他性子終于沉下來了,而聽到他現在這口破鑼嗓子,更是會讓他們深感欣慰他迎來了有效的二次變聲期。
當然,跟白珍珠多年來既得的利益相比,這點“期望”的重量顯得無關痛癢。
過年他的紅包是别人兩倍厚,有什麼禮物都給他先挑,好吃的菜都擺在他的座位面前,學習成績差不會被苛責,什麼興趣愛好半途而廢都會得到理解。
而作為對照組,白明明不管考多少個一百分,培養多少項文藝特長,獲得多少獎項,都能被從各種角度挑出錯來。
在白珍珠的記憶裡,似乎從來沒聽見她被爺爺奶奶誇獎過。
他微側過頭,看向那個一出生就輸在了起跑線的倒黴蛋,俯視的目光掠過她懷裡的單詞本。
唇角悄然勾起,白珍珠還有點啞的聲調裡,浮現出一絲好似教唆得逞的惡意:“也不算白費功夫啊,至少,成功連累到你挨了罵不是嗎?”
今晚——準确說是昨晚的年夜飯,向長輩說吉祥話讨壓歲錢的環節,因為白珍珠依然擺臉色不肯開口,害得好端端的氣氛有點僵。有人打圓場說是他“之前大病一場”精神還沒恢複,結果爺爺奶奶開始追問他生病經過的詳情,得知當時白明明就在邊上,神奇地以“疏忽之罪”把她訓了十分鐘。
被數落到最後,白明明紅着眼睛,狠狠瞪來一眼。
身為一切災禍的源頭,壞事做盡的白珍珠,從那一眼裡讀出了殺氣。
在他們兩個一起守歲的過程當中,那種殺氣始終不曾消散,像是某種無形的“勢場”,萦繞在白明明的身側。
此刻聽了他與幸災樂禍無異的話後,那股勢場仿佛獲得增益buff,猛地增強了。
白明明的語氣突然平靜下來——但那種平靜不是像葉流冰那樣條理分明的冷靜,也不是像系統機械音那樣毫無情緒波動的漠然,而更像是壓抑着什麼,并且壓抑的演技也不太過關。
“白珍珠,我現在非常後悔那天跟葉流冰一起救了你,任由你就那樣發燒死掉會更好。”
白珍珠滿不在乎地切了聲:“拜托,馬後炮能吓得到誰呀,誰讓你自己當時不敢那樣做呢。”
“……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多管閑事,我會親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觸發關鍵詞,白珍珠興緻勃勃地發動連招:“為什麼要等下一次?有必要嗎?你真有那個膽量,直接把我從窗戶推下去就好了。白同學,想要實行你的計劃,現在就是很好的機會哦~”
成功複刻了葉流冰的裝逼招式,白珍珠内心竊喜萬分。
“……我不想髒了我的手。你自己跳下去吧,我一定不會攔你。”
白珍珠滿臉莫名其妙地瞟她一眼,“我幹嘛要跳下去?”
須知他那草蛇灰線伏脈千裡的終極大計都還沒施展開,現在化身天降系豈不是暴殄天物?再說了,有哪個故事裡的大反派,會因為區區一個路人甲的心願,就擅自擾亂自己的計劃?好一個naive的白明明。
白明明胸口快速起伏幾下,“……你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怎麼會有人臉皮厚成這樣?我要是考出你期末那個分數,我就跳下去算了!”
白珍珠信服地嗯嗯點頭:“顯然這就是你會做得出來的事啊!要我說,心理這麼脆弱的人,哪怕不是考試,也遲早會因為别的事情跳的啦。”他說着朝旁邊讓開兩步,給她騰出了一點操作空間。
“……”
深深體會到了農夫與蛇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有多麼惡心,白明明被氣得滿臉通紅。她騰地站起來,不顧單詞本掉到了地上,狠狠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胸肋撞到窗台側緣,磕得生疼,死要面子的白珍珠拼盡全力戰勝了本能,沒有在臉上表現出異樣,“你好像推反方向了耶。”
“……你在裝什麼啊?!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白明明平靜僞裝下壓抑着的東西終于突破了防線,一股腦地發洩出來,“你不會以為爺爺奶奶一直偏心你,是因為你有什麼地方比我優秀吧?!隻不過因為你是男孩子而已!”
她的聲音逐漸提高,尖銳到刺耳,“從小到大,你有哪一點比得上我啊?!”
面對她的歇斯底裡,白珍珠理直氣壯地回應:“我臉長得比你漂亮啊。”
“……”
完全不在同頻道上的對話,導緻發作到一半的情緒,莫名出現了一絲無法盡興的洩氣。
白明明激動漲紅的臉頰逐漸恢複到正常,她冷聲警告道:“你就是個弱智巨嬰,我惡心你都算浪費時間……以後離我遠點!”
白珍珠的嗓音終于夾不住了,撲哧笑出聲:“說兩句話有八百個自相矛盾,又要離我遠點,又要看着我死,甯是有千裡眼嗎?”
“……”
終于認清了正常人是沒法跟純度高達100%的神金交流這一事實,白明明不再多浪費唇舌,撿起自己的單詞本,氣沖沖地走了。
雙手傲然抱胸,目送手下敗将落荒而逃,白珍珠又等了一會兒,确認她沒有再耍回馬槍,這才龇牙咧嘴地開始揉磕痛的地方。
【私の心,UNLOCK!小礦,經此一役,你說這個人能徹底滾出我的世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