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許,這世界上很多不像會發生的事,最後還是發生了。
他居然憋到現在才說。
今天說的那些話……不是近期發生的事,而是累積了很久、幾乎要從身體裡擠出來的重量。像強塞進瓶底的氣,終于在某天爆開。
我們幾乎天天見面,,打球、吃飯、鬥嘴,可我卻幾乎沒看出半點徵兆。
他表面上笑得那麼自然,可其實隻是……笑得太用力了。勉強得像貼在臉上的面具,裂痕都已經跑出來了,我卻還當作什麼都沒變。
我不是完全沒察覺他這陣子有點怪,隻是總替他找借口。以為是他遊戲輸了心情不好,或者是作業多,教練又在那邊碎念。
沒多想,也沒多問。
我低頭看着手裡的果汁瓶,冰涼的瓶身貼着指節,像提醒我剛才到底做了什麼,也像提醒我——做得還不夠。
如果今天我沒逼他說出來呢?
他是不是就會繼續裝作沒事,照常跟我說話、打球、争電視遙控器?
那我們之間,是不是就會慢慢變了?
不是争吵,也不是誰做錯什麼,而是那種……一開始不以為意,回頭卻已經走不回去的“變”。
我其實……不是不在乎,也不是不想管他。
隻是太常想太多,顧慮太多,怕問多了惹人煩,怕說錯話讓人不舒服。最後反而什麼都沒做。
明明我比誰都清楚,小黑不是輕易會說出心事的人。
一旦他說了,就代表他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可今天,那道我一直以來都很堅強的背影,卻在我面前随風搖晃,就像随時會被它帶走一樣——
而我,卻還是想得太多,動得太慢。
“研磨……好球——”
他在夢裡嘟哝了一句。
我偏過頭,看見他翻了個身,把被子往臉上拉,那一角沾了點濕痕,大概是剛才的眼淚。
“笨蛋。”我低聲說。
把空了的蘋果汁瓶輕輕擱回桌上,我站起身,輕手輕腳走到床邊。
他睡得不安穩,占了大半張床,睡相還是一樣橫沖直撞。我側身擠進去,避開他亂七八糟的四肢,小心拉過另一條幹淨的被子蓋上。
他在夢裡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本能地朝我這邊靠。
……算了,就當是獎勵你今天總算對我坦白了。
我盯着天花闆,沒那麼困,但心裡好像也不再那麼亂了。
從今天起,我也得改掉一些壞習慣。
至少,再有下次——我不會再慢半拍。
——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天花闆一片昏暗,房間裡靜得隻剩下呼吸聲——不,連那都沒了。
我側頭,枕邊空空的。餘溫早就散盡,被子也塌得不自然,像是人早就離開。
我翻了個身,正想把臉埋進枕頭繼續睡,但腦子卻“咔哒”一聲反應過來。
現在是半夜。
小黑呢?
我頓時清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盡可能壓低腳步聲沖下樓。
玄關沒動靜,鞋櫃裡的球鞋還在,門也關着。廚房方向透出微弱的光,一角黃橘色燈光在地闆上映出溫暖的倒影。
我順着那道光走過去,剛繞過牆角,視線就撞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小黑——”
“噓!”他立刻轉過頭,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伯父伯母已經休息了,你小聲點。”他壓低聲音說,指了指餐桌上的披薩盒,“餓了嗎?吃點?”
我走過去坐到他身邊,順手拿起一片涼掉的披薩,一邊咬一口一邊狐疑地看他。
“是你爸讓我吃的啦。”小黑一邊抓披薩邊說,“他說吃不完就冰冰箱。”
“……你怎麼大半夜起來吃飯?”我含糊地問,心跳還有些沒平,像剛剛做完一場有關追逐的夢。
“太早睡啦,現在肚子餓。”他眨眨眼,又笑著說,“研磨你呢?”
我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回話。他笑得更開心,“我忘了,你平常幾乎都是這個時間起床打遊戲的。”
我們一人一片地啃着披薩,飯廳裡隻有時不時咀嚼的聲音。披薩已經涼透,奶酪冷冷黏在面皮上,咬起來沒有之前剛出爐時的香氣,但也不是不能吃。
“我今晚就住你這啦。”他過了一會兒忽然說,“已經發訊息跟我爸說了,别擔心。”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嘴上說得輕松,眼神卻在提到“我爸”時頓了一下,那光亮的瞳仁仿佛一下子被雨水打濕,暗了下去。
他低頭繼續啃披薩,吃得慢了些,好像連食欲也淡了點。披薩吃完,他用紙巾随便擦了擦嘴角,然後把那張紙巾捏在手裡搓了又搓。
我沒說話,伸手去收桌上的空盒。
他忽然轉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意識到氣氛又低了下去。
下一秒,我就感覺到他那點熟悉的、想搞事的氣息開始冒頭。
“……研磨。”他忽然開口,聲音拉得長長的,語氣古怪。
我轉過頭,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他斜倚在椅背上,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我,嘴角噙着忍笑的壞勁,像是一隻剛成功偷吃罐頭的貓,正等着我的反應。
“你平常都穿那種内褲啊?”
我動作一頓。
“白底粉色貓爪印的那種?”他挑了挑眉,一臉幸災樂禍,“還挺适合你的嘛——”
“那是新的。”我皺眉,語氣盡量克制。
“新的啊~”他拖着尾音,學貓叫似的故意加重語調,臉上的笑越來越欠扁,甚至還裝模作樣地雙手合十,“真·可·愛·呢~”
我眯起眼。
——『敵人使出挑釁,胸口防禦力為0。』
下一秒,拳頭不偏不倚地精準砸在下午揍他的那個位置。
“噗咕哇啊——!!”
他猛地倒抽一口氣,聲音戛然而止,像是拼命把那句“痛死了”活生生咽回去,整張臉因忍耐而僵住,一手死死捂住胸口,連呼吸都一頓一頓的。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一縮,他咬牙瞪我,嘴角卻因為疼得抽搐,眼神裡寫滿了驚恐和控訴。
“研磨——你又打同一個地方!我剛剛差點叫出來你知道嗎!?真的,好痛啊!!”
“那就好。”我甩甩手,“我還擔心自己是不是打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