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應了一聲,心裡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
“我覺得……我果然還是不行。”他的聲音很輕,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沮喪,“我沒辦法像你那樣,跳那麼高,扣球那麼用力,也不會像木葉他們那樣,接起這麼多球。”
聽到這話,我心裡那點因為他主動示好而升起的輕松感,瞬間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了。有點心疼,又有點……不甘心。
這家夥,明明很有天賦,卻總是這麼妄自菲薄。
我坐起身,手掌剛按在地上,指尖卻沾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低頭一看——鳥屎。
“呃——”我皺起眉頭,嫌棄地甩了甩手,連忙跑到水窪邊去清洗。冰涼的水沖掉了污漬,我正揉搓着指尖,餘光掃到他還呆呆地在我旁邊,一副蔫巴巴的樣子。
我洗完手,甩掉水珠,瞥了他一眼,心裡莫名有些不爽。他剛才說的話,一直在腦子裡打轉,聽着就讓人窩火。
我彎腰掬起一捧水,突然有了主意,二話不說朝着他的側臉就潑了過去。
“喂!”
冰涼的水打在臉上,他像被電到似的抖了一下,猛地轉過頭瞪我,臉上難得露出生動的、帶着點惱怒的表情,像隻被惹毛了的小貓。
“嘿嘿!”我沒等他反應過來,立刻起身撒腿就跑,笑聲一路飄遠。
他在後面追了上來,半真半假地罵着:“你小子給我站住!看我不收拾你!”
我一邊跑一邊扭頭朝他喊:“說什麼傻話呢!”
看到他濕漉漉的臉頰和被水珠打濕的頭發,我忍不住笑出聲,胸口那點悶氣也跟着散了:“你就是你啊,幹嘛要跟我或者其他人比?你有你的厲害之處,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他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水,沒反駁,隻是那雙金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水汪汪的,看得我心裡微微一動。
河水在腳下緩緩流淌,帶着細碎的光芒。風吹過草地,發出沙沙的聲響。他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着我,陽光勾勒出他柔軟的發梢和纖細的脖頸線條。
這一刻,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慢了下來。
真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就好了。沒有争吵,沒有壓力,隻有我和他,還有這恰到好處的陽光和微風。
——體育館的重逢
“迹部!說了多少次了!攔網的時候手臂再伸直一點!你那兩條長胳膊是擺設嗎?!”
訓練進行到中段,體育館裡充斥着排球落地的砰砰聲、鞋底摩擦地闆的吱呀聲,以及我偶爾拔高音量的吼聲。
我剛吼完迹部那個總是慢半拍的攔網動作,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稚名教練站在隊伍前面,拍了拍手,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場安靜下來。
“好——接下來,”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有點高深莫測的表情,朝着體育館大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歡迎我們的……‘新’隊員進場!”
“新隊員?”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和其他背對着門口的隊員們一起,疑惑地轉過身去。
然後,我的呼吸就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滞了。
門口的光線有些刺眼,逆光中站着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穿着我們排球部的紅白色隊服,背着那個舊舊的運動包,微微低着頭,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站在那裡。
是研磨。
他……他回來了?!
不是我眼花了吧?
大腦嗡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砸了一下。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瞬間席卷了全身,緊接着是幾乎讓我腿軟的、如釋重負般的巨大放松感。
這段時間以來,那塊沉甸甸壓在心口、讓我夜不能寐的巨石,好像終于……終于被搬開了。
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是驚吓還是驚喜?我自己都分不清。我隻是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那個身影,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哦哦哦!是研磨啊!仆人你這家夥終于回來了!!” 最先打破這詭異寂靜的是迹部。
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門幾乎要把房頂掀翻,嗷嗷叫着第一個就沖了過去,“太好了!我還以為再也吃不到你的傳球了呢!你怎麼回來都不說一聲啊?!”
“研磨桑!歡迎回來!”沼井一樣興奮地湊過去。
福永也難得地湊近了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研磨,用力點了點頭。
看着隊友們圍着研磨,七嘴八舌地表達着(主要是迹部在咋呼)歡迎。
而被圍在中間的研磨隻是微微擡起頭,用他那特有的、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說了句“……嗯”的時候,我那顆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髒,才稍微冷靜了一點點。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可為什麼回來?是因為我的道歉起作用了?還是他自己想通了?他現在……還生我的氣嗎?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子裡盤旋,我有很多話想問他,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看着眼前這幅景象,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問不出口,甚至連走上前去說一句“歡迎回來”都覺得有些……僵硬和不合時宜。
“行了行了!都給我安靜!” 稚名教練顯然對這“感人”的重逢場面沒什麼耐心,猛地提高音量,打斷了迹部他們,“我還真不知道我們排球部什麼時候改演青春劇了!隊長!還愣着幹什麼?列隊!”
“是!” 被點到名的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大聲回應,趕緊收斂心神,拿出隊長的樣子,指揮着還有些興奮的隊員們重新排好隊伍。
研磨也默默地走過來,按照身高,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我的斜後方,一個很近的位置。
隊伍重新站好,氣氛變得嚴肅起來。
教練走到隊伍最前方,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們每一個人的臉:“距離全國大賽預選賽隻剩下不到四個月!接下來的訓練隻會比以前更嚴厲!都給我把神經繃緊了!”
教練的聲音在空曠的體育館裡回蕩,我挺直脊背,目視前方,努力做出認真聽講的樣子。但我的注意力卻不可避免地被身旁那個近在咫尺的存在所吸引。
我能感覺到他就站在那裡,離我很近,近到我似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洗發水和遊戲機塑膠外殼味道的氣息。他的呼吸很輕,幾乎聽不見。
心裡有很多話在翻騰:想問他這幾天怎麼樣了,想問他為什麼突然回來,想再跟他說一遍對不起,想告訴他……我有多高興他能回來。
但這些話,此刻都堵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旁邊飄了一瞬,正好對上了研磨也同樣偷偷看過來的目光。
那雙金色的貓眼撞進我的視線,隻有一刹那,短暫得如同錯覺。我們兩個都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移開了視線,重新望向前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心髒卻因為這短暫的對視而猛地跳了一下。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我能感覺到,他一定也和我一樣,有很多未盡之言。
隊伍站得很密集,因為身高的關系,我們的肩膀幾乎要碰到一起。教練還在前面說着關于戰術和心态的話,那些話語鑽進耳朵,又好像飄得很遠。
我能清晰地意識到研磨就在我身邊,他的存在感是如此鮮明,讓我無法忽視。
鬼使神差地,我趁着教練轉身在白闆上寫字的間隙,極其細微地、幾乎不着痕迹地,稍稍側了一下身體,将我們兩人之間原本就不到半個拳頭的距離,又縮短了一點點。
我的肩膀外側,輕輕地、若有似無地,擦過了他隊服的布料。
隔着兩層薄薄的衣物,那觸感輕微得可以忽略不計,甚至可能隻是我的錯覺。
可接著,我的手又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向他那邊靠近了一點。手背在空氣中停頓了一秒,像是猶豫,又像是下意識地貼近。
就在這一瞬間,研磨的手也微微動了一下。
然後,我的手背,輕輕地、無聲地,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種觸感很淡,甚至像是不小心碰到飄落的羽毛,若即若離,可卻帶着一種意外的、難以忽略的溫度。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卻沒有躲開。
我的呼吸不由得屏住了,耳邊教練的聲音徹底變成模糊的背景音。
我感受到那點細微的熱度,從手背碰觸的地方悄然蔓延,像是電流順着神經一寸寸竄過全身。
我心裡有點發緊,手背上的觸感甚至讓我有點想退開,但身體卻像是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可惡……我在幹什麼啊。
我趕緊穩住心神,偷偷吸了口氣,重新站直,目不斜視。但心裡那莫名的悸動,卻怎麼也平複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