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剛結束,教練也講完話。語氣不算嚴厲,隻是複盤了剛才的失利,強調之後幾場不能再松散,不然練習等于白費。
我坐在體育館一樓大廳的角落,靠着牆,膝蓋輕微蜷起,将自己縮進掌心尺寸的屏幕裡。
空氣中混着汗味、消毒水和些許地闆清潔劑殘留的氣味,味道不重,卻無法忽視。塑料椅子坐久了有點發黏。
燈光偏暖,顔色比場館内的冷白燈黃了一階,像舊存檔調出的色調。牆角插座不夠,幾個人圍着排隊,我沒帶充電線,隻能用剩下的電量打一局副本,節奏比平常快些。
正推進到下一層,走廊那頭傳來一陣快節奏的腳步聲。
擡頭,佐久早幾乎是沖過去的——手裡抓着換洗衣物,表情仍舊冷靜,但動作快得像是要去斬殺妖怪。
他後頭緊跟着一隻柴犬,步伐略顯慌亂,一邊追一邊解釋:“啊哇哇——不好意思啊,他就是這樣,一定要搶第一間洗!跟他相處久了就習慣了、不是故意要插隊的!”
我沒回應,低頭繼續操作。旁邊的海看了一眼,也沒吭聲,氣氛沒因此變得尴尬。
很快又一道影子從後面跳出。
“嘿嘿嘿!我要搶在佐久早前面!”
熟悉的聲音和過頭的語氣,一秒就判斷出來是誰。
木兔沖進走廊,古森立刻掉頭去追。腳步聲一前一後,很快遠去。聽上去他們已經沖到浴室門口,還沒停下争搶。
幾分鐘後,赤葦出現在視線裡。他腳步不快,看到我們音駒的人,微微鞠了一下躬,語氣溫和地打了聲招呼,便安靜經過。
身邊的人聲逐漸減少,原本還有隊友在小聲閑聊、拉毛巾、收拾東西,現在隻剩樓上傳來的水聲,在管道裡回響。
我控制角色靠近Boss房前的緩沖點。房間裡的人影越來越少,塑料椅子之間也慢慢空出來。
耳邊隻剩下遊戲裡的電子音和遙遠的水流聲。
我還沒打完,但已經察覺自己是場館内為數不多沒動身去洗的人。
然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走吧,估計就剩我們兩個還沒洗了。”
我按下暫停鍵,擡頭,小黑站在我身後,手裡拎着換洗衣物和毛巾,頭發亂成一團,像剛才打過一架。
“啊。”我應了一聲,合上掌機站起。腿酸,動作慢了半拍。
我們并肩走向二樓的儲物櫃。大廳安靜下來,隻有腳步聲和空氣中餘留的熱氣。
進到浴室,熱蒸氣撲面而來。排氣扇的低鳴聲像是背景BGM,持續不斷地運轉。隔間門大多敞着,白色地磚還泛着水光。
小黑走在前頭,推開其中一間門,探頭确認後回頭對我點了下頭。
我跟進隔間,關上門,脫下球衣。牆上的水珠折着燈光,反射出些微昏黃。
我和小黑選了最靠近入口的兩間。灰色隔闆不到天花闆高,表面是磨砂塑料,隔間裡隻有一個花灑和牆角的置物架。
打開水閥,熱水立刻傾瀉而下,帶着訓練賽結束後格外珍貴的溫度。蒸汽很快充滿整個空間。
身體像設備進入低電量充電模式,肌肉開始松弛的同時,反而能精準感知各處過度使用的酸痛與僵硬。
我按了按手臂,掌心能感受到微微的熱感與遲鈍的回彈,還有殘留在神經末梢的輕微顫動。
水聲充斥整個隔間。我才意識到,除了自己這邊的水流聲,還有另一股同步落下的節奏——穩定、持續。
……是小黑那邊。
嘩啦啦。嘩啦啦。
我們兩人占據了整個浴室,彼此被一塊灰色隔闆隔開,聲音卻在同一片空氣中交錯流動。
偶爾有水珠從隔闆底部的縫隙飛濺到我這邊,落在腳踝上。那種溫度與我這邊的熱水略有差别,清晰地提醒我——對面有人,正在同步進行相同的事。
我順着水流抹過肩膀,水柱沖刷過頸後,連帶着整段緊繃感也被帶走。今天練習賽的強度高得不講道理,手臂一擡都要先跟關節協商。
水聲繼續,節奏不變。
我看着眼前那塊灰白色的隔闆,視線短暫模糊了一瞬。
腦海自動加載出一副畫面:
隔闆另一側,小黑站在水柱下,頭發濕透貼在額頭與後頸,肩膀因為運動微微繃緊,眼神放空,正在洗頭。
我眨了下眼。
灰色的塑料隔闆還在,遮擋完整,材質普通,不透明。
……我應該不需要預設這種畫面。
邏輯模塊短暫卡頓。
執行清除指令——重啟中。
我甩頭,把水珠甩到牆上,再次将整個人埋進花灑下方。熱水從頭頂傾瀉而下,将體表與腦中過熱的片段一并沖刷。
嘩啦啦。
嘩啦啦。
這條不長的浴室走廊,此刻安靜得像空場。
我閉着眼,試圖不去聽那些持續存在的水聲。剛将呼吸調勻時——
“那個,研磨。”
聲音從隔闆後傳來,刻意壓低,卻帶着一絲不确定的語尾。
我睜開眼。
“啊?”聲音比預期高了幾個音階,聽起來像是遊戲角色在突發事件中觸發的意外語音。
“怎麼了。”我盡量讓語氣恢複正常。
“你可以——”他頓了下,“幫我撿一下肥皂嗎?”
“……?”
“剛才手滑,掉到你那邊去了。”
我低頭。
一塊淡綠色的長條肥皂靜靜地躺在我腳邊,外殼已濕,粘了幾根不知從哪來的短毛。
“……啊,哦。”
我蹲下身,盡量不去分析這個姿勢背後可能代表的任何含義。
肥皂就躺在腳邊,我用指尖夾住它,動作小心到像在執行某種觸發機關。
“那我……從這邊底下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