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耳語在謝燭夜腦中回響,與記憶不斷摩擦,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關于笑魇的事,更是抵制着【阿維亞】的誘惑。
是啊,她知道會被背叛,她怎麼不知道呢?
隻不過從接下這個任務起,她就做好了被當成棄子的準備。
她沒有蠢到随意去相信這樣一個未曾謀面、實力成謎的人。隻不過,在收到“笑魇”的定金之後,她已經不在意笑魇是否可信了。
被笑魇所毀滅的幫派是她做夢都想要報複的一群人渣。
這是她的底線,她唯一作為“人”所依靠的根基。
說來可笑,他們嬉笑着毀滅了她的一切——一個貧窮但溫暖的家,一個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的仿生人。
但她卻沒有任何報仇的可能。
她的父親死于這群人渣的催債,在無人的昏暗角落之中被毆打緻死,等到她發現他屍體的時候,早已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樣子。
她的母親被活活取出大腦與脊柱,作為實驗品材料賣給了軍方,而她的軀體則是因為有着不錯的外貌,被數據記錄,而後被使用于各種仿生人的輪廓構造之上。
她隻能在充斥着髒污與欲望的櫥窗内看見親人的模樣。
她唯一的朋友,在她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将自己可用的零件全部賣了出去,拿着這筆錢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謝燭夜成了在陰影中才能存活的、小小的、随處可見的雀。
她不想活,更不敢死,于是拼盡全力活了下去。當大仇得報的那一天,她隻覺得悲哀。
為什麼僅僅想要活着就會如此艱難?
為什麼她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擁有更好的生活?
她其實遠遠眺望過那些霓虹燈閃爍的地方,越是眺望,她越是憎恨。
她憎恨自己的無力、憎恨自己怎麼也想不出改變之法、憎恨那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階層。
當笑魇找到她時,她早已無所謂自己的死活——哪怕任務的結局是死亡,她也要盡最大可能去獲得那些能夠打破這個絕望輪回的資本。
謝燭夜知道自己很普通,但那又如何?
她至少做了一次不普通的、所有平民都不會去做的事。
亮紅色的假發被掀開——她的頭骨早已換成了義體,肺部的義體早已被使用得緩慢而老舊,吸電子煙也是因為她早就喪失了原生内髒的“淨化”能力。
幾乎所有的平民都隻能這樣活着。
她看着自己早已不熟悉的軀體,木然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當【阿維亞】即将控制謝燭夜身上的義體自爆的那一刻,常人看不見的精神力直直湧向謝燭夜,她隻感受到了從來不會出錯的、精密至極的高級人工智能,此刻竟詭異地停頓了幾秒。
随後,被控制的感覺如同潮水般退去,她重新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動、心髒的跳動。
“啧,沒抓到,不然就可以【編譯】了。”
“...沒抓到才是正常的,餘月,我的算力想要和最頂尖的人工智能相比,還是差了很多。”
“那不會之後還得把最高級人工智能拆了給你進化吧?”
“...不好說。”
謝燭夜聽着一人一...圓球?随意的拌嘴聲,雖然她們說的東西她什麼也聽不懂,但就是沒來由地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還愣着呢?”
餘月向謝燭夜伸出手,将她從禁锢之中拽起,細心地幫她将亮紅色的假發戴好,又給她披上了衣服。
“...為什麼?”
謝燭夜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問出口的依舊隻是一個幹癟的“為什麼”。
餘月笑了,笑得肆意又張揚,她掀開自己的面具,向謝燭夜伸出手——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餘月,我們做個交易吧?”
...
“真的不去阻止嗎?餘月?”
漂浮着的厄洛斯隐蔽地監視着【阿維亞】的動作,新生的人工智能并不理解為何暗雀會選擇接下這樣一個送死一般的任務、更不理解她哪怕死也不願意把餘月供出來。
餘月沒有回答,睫毛垂落,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暗雀的輪回。
她和她成了朋友,她了解她的過往、悲痛、苦澀、快樂。
甚至理想。
但餘月并不認可她的理想。
太過荒謬、太過蒼白、太過龐大、太過弱小。
她想讓她放棄理想,于是她背叛了她,想讓她徹底死心,她愚蠢地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她認清自己應有的位置,才能讓她放手。
她是放手了,但也完全喪失了活的欲望。
餘月這才明白,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應有的位置”,有的隻是人的偏見和壓迫。
她果然不是什麼天才,更不是什麼腦筋活絡的人,明明已經重來了8次,卻才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本不想再去回憶這個悲劇的。
但既然重來了,那麼就試試不一樣的方式吧。
你真的有這個能力去完成你的理想嗎?
讓我看看你的理想實現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