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是一如往常的好，天空蒼藍無雲，地面也泛着淺色的藍。就像一張沒有盡頭的綢緞，輕柔地飄在天上。

下車後，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探察四周。

“……京都藝術山莊？”

面對他的疑問，櫻川鶴子卻不做解釋，而是說：“這裡半小時後有一場音樂會，走吧。”

她的眼像樹林濺出的兩點綠色，細碎陽光在裡面沉浮。她翩然踩上台階，鞋底與石子碰撞出咔哒咔哒聲，突然把陷入恍惚中的諸伏景光驚醒了。

他忙移開目光，默不作聲地跟上去。

這裡遠離着城市的喧嚣浮躁，滿眼清爽的綠色。清晨的潮氣久未散去，從泥土、樹幹裡氤氲而出，吸進肺裡，隻感覺人的靈魂都輕飄起來。

淺白霧氣在樹林裡蒸騰，又很快被陽光驅散，望着前方的身影，諸伏景光的心中生出一層一層的疑惑。

她為什麼要帶他看音樂會？

非要說他和藝術的共同之處，恐怕隻有孤僻、獵奇吧。

諸伏景光垂着眼，思緒一放空，四面八方的情緒就湧了進來。

他對音樂毫無了解，如果讨論起怎麼殺人，警方CQB戰術，他倒不會顯得寡言無趣，不過恐怕她不會想談這個。

她帶他來這種地方，就像在羞辱他一樣。

諸伏景光感覺周圍的空氣好稀薄，他有些喘不上氣了。

他強制自己的無端揣測，不要再讓負面想法占了上風。可他滿腦子都是波本說的話。

他會想，隻是因為害怕他才關照他；隻是出于工作需要，才裝出理解他。

他寡言遲鈍，性格古怪，甚至無法正常交流，自然也不會讓對方感受到交談的愉悅。

沒有人會願意耐心去理解他，真心接受他，因為他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

“諸伏先生。”

溫和的呼喚再次響起，諸伏景光從混亂思緒中猛然掙脫，他恍惚地意識到到，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拉他出泥淖了。

“我昨天跟您說有事，您可能在好奇吧。”

櫻川鶴子背着手，語氣輕快：“其實我隻是想當面跟你說，祝你明天出差順利。”

諸伏景光還有些沒回過神，頓了一下，才呼出一口氣，“……你怎麼知道？”

“你忘了嗎？”櫻川鶴子突然轉過身，臉上很是驚訝，“你昨天說的呀。”

他說過嗎？

他好像是說過，但那隻是随口的一句解釋而已啊。

她這一句話瞬間将諸伏景光拉回當時的場景，飄動熱烈的陽光，她的眼淚，還有當時複雜的心緒。

“……你記得？”

櫻川鶴子笑道：“那當然，我的記性可好了，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呢。”

她不僅全記得，甚至放在了心上。

諸伏景光感覺心髒像是被隔着皮肉刺中，尖銳的癢從每個血管擴散開來。他眼皮輕顫，岔開了話題：“我以為你要解釋那件事。”

“你說的是沖矢昴吧，”

金發女人的腳步頓了一下，背在身後的手指糾結似的交纏在一起。

諸伏景光心頓時沉了下去。

他果然隻擅長掃興啊，對一個并不熟的人問出這麼隐私的問題，她一定覺得很為難吧。

他應該立刻換個話題的，但腦海裡不斷地回響波本的譏諷，他的眉頭壓得更低了。

他是組織的精英幹部，她是組織旗下的醫生，他有什麼不能問的。

“我想讓您在出差之前散散心，不想提起讓你不開心的話題。”

左手指尖在右手掌心來回摩挲，她又說：“不過其實不是什麼秘密，那家夥是我的前男友。隻是他消失了一個月，所以昨天我看到他很驚訝，但更加憤怒。”

“佳惠忘了把那家夥加進黑名單，保衛就把他放進來了。”

櫻川鶴子說着，自以為隐蔽地瞄着他的反應：“我昨天是因為氣過頭了反應才那麼大，但是我已經狠狠地把他罵了一頓，他要是再糾纏我，我就會報警。我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

諸伏景光有些想笑，波本聒噪了半天，連真相的一半都沒有猜到。

在櫻川鶴子心裡，他比那個粉毛可重要多了。

一個前男友而已，和他有什麼關系。

而且她看樣子也沒有不舍，那家夥早就是過去式了。

“沒關系，我沒有生氣。”

苦悶情緒一掃而空，諸伏景光難以遏制地擡起嘴角，說：“所以你帶我看音樂會是為了散心嗎？”

“散心當然是要看風景啦，音樂會有什麼好看的。”她的雙手交叉貼在背上，仿佛兩隻蝴蝶在翕動翅膀。

原來她也不喜歡音樂麼。

諸伏景光倍感輕松地擡起頭，瞳孔一瞬間染上了更明亮的色彩。

櫻川鶴子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看啊，很美吧。”

陽光極為熱烈，曬得柔軟草場都膨脹起來。腳踩過仿佛會陷進去，翻出潮濕亮晶的露水。四處可見的花團像油畫一樣，一路蔓延到藍天盡頭。風吹過，整幅畫都飄浮起來。

諸伏景光怔怔站在原地，仿佛自己也随草場上下飄然。

明明不是多麼驚豔的風景，明明都是些無名野花，卻把他心中所有的情緒都帶走了。

女人已經趟着綠海走了一段，她的長裙在綠色海浪中沉浮，金發融化在陽光裡，整個人都虛虛得看不真切了，這讓諸伏心裡生出一種恐慌，下意識就擡腳追了過去。

在指尖即将觸碰到她時，櫻川鶴子卻回身了。

她疑惑地看他，說：“怎麼了？”

“小心一點，這裡可能有蛇。”

又是掃興的話。

諸伏景光抿抿唇，手垂落下去，卻被櫻川鶴子一把攥住了。

“我們确實應該小心一點。”她倏地笑開了，狡黠又張揚：“我忘了告訴你，這裡其實是禁區，私闖是要罰款的。說不定真的有蛇呢！”

她的手心幹燥又溫暖，又有不能忽視的溫度。諸伏景光愕然地愣住了，像迷失在這片綠海裡，隻有手腕上的熱度宛如一條線，引着他向前走。

……

櫻川鶴子拉着他趟過這片海，她的藏身技術差得過分，但諸伏景光也任由她扯着，狼狽地穿過圍欄。

從禁區穿到山莊後院，櫻川鶴子拍拍裙子上的草屑，笑起來：“多虧你會撬鎖，不然我們倆可就慘了。”

誰能想到山莊那麼雞賊，在花海邊緣設置了圍欄。

她擡起頭，發現諸伏景光左手覆在右臂上輕輕摩挲着，眉頭緊皺。

櫻川鶴子立刻表達關切：“我剛才拉疼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