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那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宗慈希華第一次才發現,原來她居然也是可以如此輕易更改意志的人。
那天,宗慈希華正在和朱雲辰商讨,最近孫家所營企業物價居高不下的情況--因為總理廳裡的大多數人都是四家族那一派的,所以宗慈希華工作的重點一直都不是如何解決問題,而是如何“說服”他們接受方案--這才和朱雲辰商讨。
“我們的物價法真的就隻能這樣,再不能更改了?”,宗慈希華不禁有些氣惱,就算她拿到了月國的貿易單,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時國某些相關家族獨家壟斷的局面,可是比起孫家的掌控力,還是沒什麼效用。虧她之前還鬥志滿滿......
“不然......”,宗慈希華閉目的眼睛陡然睜開,綻出亮芒,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改物價法也可以,在稅收法上加一條--廠家在産品上标上建議售價的話,可以減免一部分稅收--到時候産品的估價的專家就由我們這裡派遣監督......對,就是這樣”。
宗慈希華蜷起一隻拳頭,用力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顯得非常興奮。
“可是他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的--您忘了他們在您上任的那晚找人做的事......”,朱雲辰不禁也站了起來。
聞言,宗慈希華的臉肅穆了下來,将手背在了身後,“我記得--雖然隻有一天,可那些士兵......他們都是我的人,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我現在也正在努力當中--所以也希望你能多幫助我......”
她看向他,目光似乎有所希冀,卻又淡然。
朱雲辰的目光迎上,頓了下,垂眸。
然後他問出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您不是不相信我嗎?也不需要我的保證......”
時空的寂靜,似乎是宗慈希華最好的解釋。
“我是不相信,但這并不妨礙它有--就像是我從不相信有上蒼的那樣”,宗慈希華頓了下,“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生活能給我一個巨大的驚喜、你能讓我意識到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良久,他問道。
“我不相信别人......雖然我也可以奉承你、像魚一樣圓滑,說我相信,但......”
“但?”
“但這意義完全不同的”,宗慈希華擡眸看他,“如果你是法官--一個女人捅死了一個進屋想強迫她的男性--所有人都覺得她防衛過當--可事實上如果那女人失去貞潔也會死去,那也是一條生命--所以說,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判?”
“啧......誰知道呢,那女人還沒有失去貞潔,怎麼能等同于一條命......”
“所以”,宗慈希華說,“我也是,你現在跑來,跟我講那些相不相信的說服不了我--因為誰也看不見那重要性。就像我不能說,因為我覺得誰要殺我就先下手是對的那樣--所以我對你沒辦法采信,我也隻能這樣,無法預知後果的,隻能根據本能來判斷”
宗慈希華的喉頭滾了下,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對着他,“因為你......讓我覺得危險”
據說,宗慈希華的“乖張”是與生俱來的。
在她三、四歲歲有意識、會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用她最喜歡的巧克力引誘她。
“我漂亮嗎?”,那女人問。
宗慈希華,“你要先給我”
那女人照做了,可是宗慈希華卻一言不發。
“你為什麼不說我漂亮?”,那女人十分委屈。
宗慈希華擡眸飛快瞟了她一下,“你為什麼要讓我說謊?”
從這,可見宗慈希華性格的一斑--就像農田遭受了化工廠污染的農夫,最後他也會把那大米賣給制造那污染的人的那樣--她并不認為不幼稚會是她的錯,而且反正,有的是辦法反擊。
宗慈希華再一次結束她并不十分歡喜的工作時,時間已是五點半了。
同以往一樣,她疾步從特殊通道下樓,拐角,前往大廳。
今天,管家也是照常來總理廳露面,端給宗慈希華一杯綠色的汁水後,也同她一起回總理府。
因為照顧管家的腳步,所以宗慈希華走得還算好了--也以至于她注意到了--如果是平時步速極可能會錯過的畫面--看到一個女生在哭。
那女生坐在轉角角落的地上,捂住心髒的位置,是全身發汗地那種無聲的聲嘶力竭,就算宗慈希華這種不動聲色的人,在看到她那脖頸上暴起的青筋時都不忍地憷起眉頭。
以往的宗慈希華看到看到都會走掉,畢竟她躲在角落就是不想讓人看到--這種意味她還懂得,可是當她們的眼神對上,而關鍵是她又愣了一下,頓住了,宗慈希華就再不好意思當作無意中的一瞥而走開了。
“你怎麼了?”,宗慈希華靠近那個坐在地上的女生,一條腿半蹲了下來。
原本跟在身後的孫孝昭正要上前,站在宗慈希華身後的管家伸手阻擋了他的前行。
那女生淚眼模糊的,或許是毫無頭緒找到了扶手可以從絕望中爬起來,聞言不禁鼻子一酸,“我......杯子碎了......學姐讓我把總理會議室裡的專用杯具拿到清掃部--可是有一個杯子碎了......那杯子不是......我......”
宗慈希華皺了下眉,看着她,“嗯,聽我說。記住了,不是你的錯輪不到你哭--隻有你自己做錯了才有資格哭--你為别人哭什麼?”
很顯然,宗慈希華的話沒有對她起到很好的安撫作用,那女生的淚珠還是一顆顆滾了下來。
宗慈希華歎了一口氣,雙手隔着衣服扶住那女生的肩膀,将她放在腿上用紗布遮住的籃子也提起地,将那個女生扶了起來。
“沒關系的。你就說是領導摔碎的就好了”,宗慈希華“誠懇”的這樣建議。
“嗯?”,那女生明顯一愣,哭得愚鈍的腦袋想了一會,似乎才明白過來,不禁有些遲疑。
“快去吧!把眼淚擦擦--不然到明天就說不清了”,宗慈希華推了她一下。
“謝謝”,那女生抿了下唇,擡頭看了宗慈希華一眼,然後提着籃子朝裡碎步跑去。
宗慈希華歎了口氣,正打算要走,管家說的一句話卻讓她陡時停了腳步。
“你知道摔碎的是哪隻杯子嗎?”
“嗯?”,宗慈希華轉身,朝管家注視的角落方向望去--一小塊有着滴血玫瑰的潔白瑩玉的瓷碎片。
宗慈希華心裡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果真。
“那是山藝術家送您的--他至今最得意的作品”
“啊,對了!我約了他下周見面.....”,宗慈希華很是皺了一下眉心,伸手扶了下額頭,為難起來了,目光看向管家。
“我手頭裡有多少錢?節衣縮食也要,你就匿名托人再去山那裡買一個--你可以削減牛奶和巧克力的供應,反正衣服我不怎麼買......那樣應該夠了吧?”
管家笑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個數字。
宗慈希華頓了一秒,然後轉身朝外走去,“算了,我們還是去買巧克力吧”
宗慈希華久違十年地,又一次失眠了--因為那杯子。
她是最喜歡的玫瑰的,這沒什麼人知道,但山卻送了她這個,所以她很珍惜。
而且更難得的是,那還是他最得意的作品,還在她甫一上任,四面楚歌的時候送的--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宗慈希華第一次,被如此深重的愧疚侵蝕,像一個潔癖的人全身爬滿臭蟲一樣,她的心髒難以負荷,恨不得掏出來的、她的整個胸腔、腦袋簡直都快要爆炸了。
第二天,宗慈希華焦急地等到清晨天邊的一絲白霧升起,就偷偷下樓,驅車前往山在郊區的住處。
理所應當她應該感到悲涼的是,當她終于站在他房門前的時候--當清晨的一縷陽光撒透她的睫毛,宗慈希華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喉頭艱澀地滾了下,然後轉身坐進車裡,通知秘書将與山的邀約定在總理廳以外的地方後,就啟車離開了。
有時候,最可怕的,并不是一個人不知道她錯在哪,而是即使知道錯了,也想要道歉彌補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用平靜的表面掩蓋了所有的波濤洶湧,再若無其事地,看着自己的靈魂一點一點失去它原有的模樣--無能為力、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