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霧驅車回到酒店的時候,Alex就迎了上來,邊走邊道。
“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到F市的辦公地點和住處,我們這邊,除了我們的警衛手下,還需要帶人嗎?”
雲開霧走到加長轎車旁邊,解下外套,換了一件衣服後坐上了車,遲疑了一下,“那把Perry也帶去吧!”。
Alex想了想Perry的性情和能力也都不錯,也就點了點頭,“好”,然後就跟着爬上了車。
汽車一下子就啟動了起來,飛速地行駛在華國的聯通大道上。
一路飛逝而去的盎然綠意沒有勾起他們任何欣賞美景的興趣。
彼時的Alex反身在,後座的一堆剛到的文件裡翻來翻去,邊問雲開霧,“我們下一步做什麼?”
“先去F市警局中心把案件記錄要過來,我肯定其中有一些遺漏的地方是我們不知道的”,雲開霧單手撐着下巴,“然後再對她們的社會關系進行調查,至于那個男人,系統裡找不到匹配的人,那就加大資料庫的搜尋範圍,華國沒有,興許在别國可以找到和他匹配的基因對比”
“然後我們先去那間宿舍,找出那個神秘男人出入那間宿舍的方法……”,雲開霧說到最後,似乎有些太過沉浸于自己的想法裡,頗有點自言自語地意味--絲毫沒注意到Alex在後面翻來翻去,沒有怎麼聽清他的最後一句話。
“啊,找到啦!”,Alex一拍,然後騰回身子,把一份文件遞給雲開霧,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話,“怎麼,我們沒有證據把李慕白和那個神秘男人聯系起來,現在案件性質改成了兩個獨立的案子,你不管李慕白的死活啦?”
雲開霧隻是皺了一下眉毛,“雖然他們曾經同處一室過,我們誰都知道這兩個案子之間肯定是關聯的。隻是按照律法來說,他們這兩件案子的确不能混為一談,我們隻是來調查那個男人身上的毒品線索的,在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和那個神秘男人有關聯的情況下,我們不能插手其他事情”
雲開霧說完,視線垂到文件上,手一揚,“這是什麼”
“是李慕白寫的一些文章,我之前找的”,Alex道,“不過不知道是我華語學的太差勁還是怎麼地,我怎麼一點都看不懂她寫的這什麼感傷,怎麼還會有人買啊?現在你不負責她的案子了,還要看嗎?”
“那種為了賺錢而迎合别人口味的文章能有什麼内涵!”,雲開霧搖了搖頭,打開了文件夾。
“唉,你還别說”,Alex反駁道。
“雖然有些我是看不懂,但其他我是看得懂的,喏,像這篇[論妻子懷孕時丈夫是否會加大出軌幾率]的這篇假科普文就寫得挺不錯的。就算是沒有具體的人腦實驗數據,但通篇用的也是科學術語,這麼看起來也挺頭頭是道的,還真是……挺投機取巧的”
Alex很艱難地才想出這個還算不錯的形容詞,哈哈大笑。
雲開霧卻無奈道,“别笑,人家謀生也不容易”
Alex卻是在旁出謀劃策了,“哎呦呦,你還心疼啦!幹你什麼事?不過要我說啊,她這樣敏感又尖銳的矛盾性情,要是被淹沒于監獄裡的話,不是隕落就是變成徹頭徹尾的壞蛋,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就這麼發生呢!我真該阻止的……”
Alex一臉憤慨,雖說有做戲誇張的成分,但看見雲開霧眼裡明顯一抹贊同和欣賞他這樣說法的意味。
向來熟知雲開霧性情的Alex知道雲開霧這是動了真格的心思,不由地吃了一驚,“你是真的,你要我這樣做啊!”
雲開霧指尖輕扣在座椅的木質扶手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不語。
Alex卻是大腦開始飛速運轉。張居安是華國警區首長,又是Loise的舅舅,要知道他為一個陌生女人默許如此,絕對會招惹來災難性的打擊,所以想通過華國警方這邊施壓是不可能的。
那死去的七個女生又不是孤兒寡女,要是的話,李慕白随便是個什麼高等身份也能擺平,可關鍵強龍不能壓地頭蛇呀!
而他們兩個白目,充其量也隻能是高個級别的警探--雖然受人尊敬,但卻沒有權利命令别國的警員,觸及别國的司法程序。
而如果求老頭子的人脈的話,老爺子就會知道,老爺子知道,事情清楚了,就等于雲開霧會被罵,雲開霧不開心就等于他的災難……
雲開霧一心要避開威尼斯賓格勢力的影響,所以所有的公關都是他負責,要是雲開霧真打算吩咐他做什麼事的話,那自然是他去操作的。
隻不過……Alex第一次悔恨自己為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彌在女人身上,要緊的時候,找女人頂個屁用啊!
而且,關鍵的是,Alex思索到現在,才蓦然發現,他怎麼絲毫都沒有産生過想過要拒絕的想法呢?
憑啥,為什麼他要去幫助李慕白啊!Alex猶自一個人苦苦思索,眉毛亂跳。
雲開霧卻是仔細看起了其中一篇文章:
《日斷日天垂》
煙花逝,霭春雨絮絮來;暮雨輕煙,江南柳。
叢山疊嶂,瑟瑟清風婉轉流出一曲清歌。
天色交彙處你我細碎的神思靜淌,潤濕大地,綿綿的分解在層層腐爛的枯葉下沉默不語。
而漸北的路上,破出天空的枝桠随水流年,連潮潮的空氣也變得稀薄——卷卷沙塵張揚而又淩厲,生命的色彩仿佛就在這一點點的距離中變得濃重,幹涸。
風從天的這頭再追向那頭,徒留下一點曆史的殘垣卻又随着時空變遷而分崩離析。
就像伸手觸不到的世界,在頭頂上空盤旋,混沌了這個世界最原始的模樣。
我傾其天馬,逝斯觳觫,卻抵不住世事變遷和這兵荒馬亂的一切。
我在這個世界孤獨地日日夜夜,所有污穢、懦弱、低俗、自私、高尚、忍讓、克制、良善,我都一一體味過。
像是滴水穿石,又像是鋪天蓋地濾網靜靜肆虐而過,造成一切靈肉的破碎,霸道,卻不動聲色。
而我卻隻能在歲月的紛擾中低下頭,無言的看時光匆匆流走,落淚打皺容顔,所謂的宿命切割生命。
在這個世界上黑暗的縫隙裡——也許就在你乘車路過的某個街道,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命運的輪回總是承載着太多的夢想。
我也許早慧,也許透徹生活,可這又能代表什麼?
禮性社會的克制,還是實用主義的使用,總逃不過人性起起伏伏的覺醒與覆滅——就仿佛冥冥之中始終無法擺脫陰霾,卻也無法抵抗陽光的誘惑那樣。
我的生命也因此離析成兩個不同的人,相依為命,互相觀望。
我窮其一生,也無法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因為我人生早年的不知世事,無人管轄,我的白紙早已奠了千萬種悲傷中的一種。
我颠沛流離地生活,追尋能給我安全感的保障。忽略忙碌生活下的空蕩,省略不實用的情操和情懷,也很少有很柔軟的心……
我太低着頭趕路,太想到達至高的頂點,以至于我忘了我的人生隻有一次,竟如此珍貴。
其實我該更努力一點做到最好,而不是像現在,靜默地站在落地窗前,腦海中思緒萬千,卻隻能一動也不動。
徒然地看着轉瞬間将至的朝晖,天空深處那顆已盡湮滅的啟明星,和即将布滿生活痕迹的空曠街道。
曾經的我搭建了一個隻有屋頂的世界,房子裡的陌生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将最柔軟的心展開。
可是生活總是好鬥、軟弱,就像乖張的風一樣橫沖直撞将我的天空吹倒。
我想有人恒久陪伴,但卻注定隻能孑然一身。
我創造了無數個黑暗中真實的人陪伴着我,或颠狂,或瑰麗,或宏偉,或極緻,或無奈,或愧疚,或遺憾,或無奈,都深深埋藏在我心底無人知曉的角落。
我老了,即使雙十年華,心卻已經腐肉遍布,散發着毒氣,也許隻有剜去才能重生。
可我不想死,也不想傷害别人。
我隻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新一次的流亡,好挽救我早已破敗不堪的天空。
就像是搖搖欲墜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所有雞蛋,一隻衣不附體的寄居蟹,或者在海洋深處裡的一隻軟殼蝦……
失去信仰的我無法抗衡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無論對錯,我總要活在别人為我編織的天空中才算完整。
但我是真的我嗎,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沒人知道,我在這宇宙中被具體、抽象的描述,真的可以證明我的存在嗎?
如果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是誰,而我也不了解我到底是誰,那我又是誰?
如果這個世界有我不曾後悔的地方,那麼我該來自何方?而如果這個世界我不曾到過,那麼我又該去往何方?
我大概真是個标準意義的普通人。
一個真正生活的人,有些風度,有些内涵,自己過着自己認為有意義的生活,同時也很庸俗,掙紮,局限在一角的天地裡。
雖然在這世界上最不缺的便是我這種很生活的人,但我還是可以勉強驕傲地想象自己是個特殊的人吧……
一年四季,晨起暮休,這個世界的腳步我用生命來丈量,而虛僞隻是我的其中一面。
夜還是深長,适合狂思的瘋長,但所幸那些見不得光的本能還能被禮性所抑制。
在破曉時分,我血液裡趨避利害的認知會使我特别小心掩飾我的野心和暴戾。
畢竟不同于夜晚的白天,這世間的顔色仿佛會一下子換個味道,直白清晰得讓人受不了。
任何人,包括我都無法用這樣事不關己的面容,去對待這世間禮性的一切。
唯有将全身心投入才能完勝這場戰役,才能保全生活,存活于世。
雲開霧的目光久久放在最後一句,那句他曾用來諷刺,不,确切來說是他用來激将李慕白的那句話。
作為心理研究出身的雲開霧,很擅長将曾經察言觀色的生活經曆運用在他解決很多生活的大事小事上。
但此刻他卻有些後悔那天那樣的做法,他委實不該将這樣一個、被自己和生活逼入絕境的人,再做那種雪上加霜的事。
雲開霧按了下按鈕,車窗緩緩落下,窗外濃綠清新的景色和新鮮的和風一下子湧了進來,雲開霧用力呼吸了一下,眼睛微閉。
陽光輕輕撒照在他的眼睑上,透過眼皮可以看見橙紅色的血液流淌,雲開霧唇角微揚,“怎麼,你還沒想出辦法嗎?”
Alex愁眉苦臉,“你就知道使喚我,小時候也是,明明自己都比我聰明,還非要裝傻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讓我自己編出那麼拙劣的借口,老是被我家老頭子打;幾年不見,我還以為你會對我好的,沒想到變本加厲了”
雲開霧但笑不語,Alex幾乎都要仰天長歎了,“我好命苦啊!這麼艱巨的任務為什麼總要交給我來做?我又不是百變金剛……”
Alex說到百變金剛時突然想起了什麼,頓時激動地抓住雲開霧的手,“你還記得吧?我們小時候最寶貝的百變金剛”
“記得,我們不是把它送給那個當時假裝即将去世的羅恩了嗎?”,雲開霧眉一挑,轉而眼睛一亮,“不會是……”
Alex用力拍了下手,“對,就是那樣!當年那個羅恩觊觎我們的百變金剛,竟然假裝要死,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遺願”是想要有一隻百變金剛,害得我們不得不把那個絕版的百變金剛送給他。直到現在也還是死都不肯還給我們;不過看在隔了這麼多年後他能給我幫了個忙的情況下,下次見到他我就不揍他了”
Alex興奮地摩拳擦掌,“我們也可以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讓公衆了解事情的真相,從而能夠對李慕白形成點有利的輿論引導;我相信在公衆的壓力下,他們不可能還這麼肆無忌憚的堅持把李慕白投進監獄的!放心吧,這件事交給我了”
Alex拍了拍雲開霧的肩膀,信誓旦旦道,然後就一臉嚴肅地開始了思考他要怎麼合理、有效地把那些甄别過的信息,并且在“不經意”地透露給他的一些媒體朋友。
雲開霧坐在F市警察中心的臨時辦公室,聽手下彙報李如蘭等人的社會關系報告時。張驚羽第一次不是笑着走了進來。
這讓被打斷報告的西國警探也感到非常訝異,但以他的身份不能說什麼。所以雲開霧揮手讓他先下去時,他立馬就離開了。
“你怎麼能這樣做?”,氣憤的張驚羽坐在會客沙發椅上側,對着雲開霧說道。
他轉頭看着坐在辦公椅上巍然不動地雲開霧。
“我們還沒找到任何證據指控李慕白,你就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了,全華國,不,可能是是全世界的人都會看着!”
“你們是國際有名的刑警嘛,這當然對你們沒有任何影響;可我們呢?根據審訊法,我們如果不能在72小時之内起訴李慕白的話,就隻能讓她回去,隻能請她做必要的協助調查了!”
張驚羽單手按住太陽穴,強忍着怒氣道。
“事實上連這72小時也是你們說了算不是嗎?你們早已經超過刑拘期限非法拘禁她9天之久,現在卻還是對公衆說才剛拘禁的她”
雲開霧,起身給張驚羽倒了杯水,款款坐下,“我以為以你特派員的身份督察,案件處理會公正一些”
“可是,可是我們隻是想要盡快破案。我們隻是不想讓我們的人民看見這樣的黑暗,所以才奮不顧身把黑暗擋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這是非常時期非常做法!要是她真的殺了那麼多人,那麼她就是個變态,你還用媒體的力量逼我們把她放走!你有沒有想過,她們都死了,李慕白還活着!你這麼做真是……”,張驚羽找回一絲理智。
“是,她們都死了,可李慕白還活着。可她活着,也并沒有比她們的結局好到哪裡去。你隻是不想看見的,就可以裝作沒看見的那樣而已”
雲開霧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卻一針見血。
“你不是怕人民看見黑暗,你是怕人民看見的黑暗之後的難以收場——你隻是想掩飾,因為掩飾掩飾着,除了檔案上的記錄以外,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了……我不相信,你官居高位,卻連最基本的判斷都沒有”
雲開霧突然淩厲地眼看向他,“你隻是在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和你現在所處的人當中做了個選擇,很明顯,你選擇了維護你們那個階層”
張驚羽皺眉,卻是反應過來地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但還是克制了聲音,陰恻恻地,“你陰我們……”
雲開霧一下子舒展地躺回沙發座上,一手撐起,笑道。
“從頭到尾我都沒說過這件事是我做的,你可别誣陷我,而且就算我要做,原因是什麼,又沒人會感激我;你隻覺得你們華國官員都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就懷疑起我了?”
“我隻是秉承我們兩國友好的交往基礎上為你,和你們所在的公關處現在所處的境地表示深切的同情而已。當然如果你要我提個建議的話,我覺得你倒是可以派人監視她,說不定她在外面會和什麼人聯系也不一定”
“哼,你想我們保護她的安全?”,張驚羽頭一擺,下颌緊緊地咬着,眼神意味不明。
“我是怕到時候我們要找她調查的時候,找不到人才這樣建議的”
雲開霧很好脾氣地道,“如果到時候國際聯合警會出面,無論她死在哪裡,都是一種失職不是嗎?不過你是特派員,理論上是我們此次調查最大的官”--但如果你放任F市的名流“為所欲為”的話,那麼本來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都變成有關系了。你又沒什麼好處,最多算是施點恩惠,收點好處,可這好處卻能直接影響你的前程--畢竟,督促此案做得公正才是你的事,至于案子破沒破就不關你什麼事。
張驚羽冷靜了一下,意識到雲開霧的潛台詞後,想明白了其中的利益關系也是一驚。
他的眼神瞬間恢複清明,但仍是沒好氣看了雲開霧一眼。
隻不過當走出西國臨時辦公室後,張驚羽又變成了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風度翩翩地公關明星。
而且他也在聲明會上,很好的解釋了關于此次案件公開透明的原因。
“……我們基于對此次案件的考慮,為了讓公衆更加了解我們執法部門,和對每一個生命權利的尊重——無論是逝去的生命,還是存留下來的生命,決定公開此次案件……”
“生命的權利和分量,不是随随便便疊加就可以無限擴大的,我們會對李某某進行合理地懷疑,進行客觀的調查,但絕不會因為她們家庭背景原因,或者是因為那七個逝去生命的人的權利加起來更大,而去加害留存下來的人的權利,每個生命在我們眼中都值得尊重……”
“啧啧”,站在警訊大廳門口的Alex非常吃驚地瞪大眼睛。
看着台上發言的張驚羽,朝同樣依靠在門的雲開霧豎起大拇指。
“能,你們都比我能,個個都那麼能忽悠……我敢肯定下次競選的時候,他絕對穩居第一,你看看他那師奶殺手的小白臉笑的……”
雲開霧見達成目的,卻是轉身朝外走去,打算去兇案發生地307宿舍再勘察一下,看是否又遺漏的地方。
“唉,我還沒聽夠呢,他那厚臉皮的……”,Alex一步三回頭,跟着跑上來意猶未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