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雲開霧真正拿到李慕白的筆錄,是在三天以後,李慕白的家裡。
因為李慕白當時走的時候匆忙,沒有簽字,所以當初那份筆錄無效。
而且李慕白又明顯說謊有隐瞞的樣子,所以雲開霧很把這個當一回事,天天在犯罪現場的鄰居家蹲守。
然後終于在第三天的晚上,雲開霧終于見到了從電梯裡面走出來,一臉疲憊的李慕白。
遠遠他就可以看到李慕白在路過那個被害人,也就是那個已經被圍起來的房門前經過時,停了下來。
她直直地看着那門,仿佛能透過門,看見那裡面曾發生的一切似的。
良久,她伸出一隻手,伸向虛空,似乎有些感傷,心有不忍。
但下一秒,她又倏然清醒,提了下肩上的包,走回自己的房門。
但她可能太沒警惕心,所以在拿出鑰匙想開門時,突然就被不知何時隐匿,又從黑暗處走出來的雲開霧吓了一大跳。
李慕白簡直被吓壞了,一下子扶着牆,好不容易才緩和呼吸,瞪了見此連連掩唇輕笑的雲開霧一眼,就要躲了開去,隻不過卻是被他蓦地伸手按住了肩膀。
李慕白的身影一動,就要把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卸掉——實這也不是李慕白冷漠,隻是她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似的。
她以前就不是個熱絡的人,當然這世界上有很多種類型的人,不能成為别人希望的那種想要交往的人,李慕白也并不覺得失敗,隻是有些傷心罷了。
而且最糟糕的事情現在看來,是因為雲開霧見過她之前最悲慘的事了。
如果沒有發生過307的事情,她也沒背井離鄉來到這裡,來到這個無人知道她底細的地方的話,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了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生活的目标,和如此,想要向上和變美好的的決心。
隻是……隻是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沒有美好到那種,可以坦然自信面對雲開霧的地步。
現在她驟然見到他的出現,心底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自己那糟糕透頂的16周歲成年,和那死去的幾個女生給自己以前人生蓋上的黑暗的戳章。
她也是花了好多年,才成長為現在這樣的人的——在電視台的口碑交談中,她的為人社交都還是不錯。
不過好像隻對他這樣的話,也并不是其他原因,那也并不值得令人欣喜。
但從無到有,即使效果不顯,但也是她努力過的一切,她現有的時光見證,讓人不免欣喜。
但在雲開霧眼裡看來,雖然她在電視台裡的一切生活都顯得正常,但卻是形迹不多。
她大多數不知如何社交時,好像都隻是用忙碌岔開交談的必要——她其實根本沒有改變,隻不過是用忙碌掩蓋了她不會社交而造成的假象而已。
雲開霧低頭看她,伸手想拿掉她的帽子。
李慕白立刻機敏地護住,然後又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冒犯他似的,讷讷地解釋了一句。
“額,我頭發太油了……”,然後李慕白自己可能覺得這樣說也許更尴尬,矮身從旁邊繞了過去,回到自己的房門前掏出鑰匙開門。
雲開霧想了想她以前的潔癖模樣,連自己送給她的筆記本上有自己寫的字,那種氣息都不能忍受的她,現在能接近一個星期沒有洗頭發。
這還真是,無法形容,幸虧她有每天洗澡,不然味道可有點,奇怪。
門打開了,意外地并沒有像雲開霧想象的那樣,和她現在的生活狀态一樣糟糕,相反的整個房間還顯得非常整潔幹練。
很像某些高級酒店的那般一覽無餘,舒适,生活功能設計的最佳聯合使用。
但在透視房間處的一排排新鮮水生植物,嫩綠的枝條,襯着這像是某個落腳處的地方,很富有生活的溫馨和鮮活氣息。
李慕白在玄關處邊脫下鞋子,邊随手将門合上,然後她倏然想起什麼,眼睛往後一看,才發現雲開霧半個人被卡在了門口,臉上哭笑不得地看她。
李慕白有些尴尬地起身,薄色的嘴唇抿着,一雙褐色的眼像小鹿般純真無辜,然而一會兒,不知為什麼,她的眼裡浸了一點笑意,然後将他讓了進來。
雲開霧在李慕白言明她需要急需馬上洗澡,并讓他自便的時候,就自行在在空蕩的房子裡逛了起來。
顯然李慕白還是很很有潔癖的,畢竟她在門口處加了個衛生間,進門後立刻沖洗才不會将外面的氣息帶入她最後獨處的地方。
當然雲開霧這個沒有被“清潔”的人走在這房子裡時會怎麼樣可就不一定了,但雲開霧可以透過這間被改成透視結構的樣子就知道。
大概,或許,他是這麼些年來踏進這裡的額外物種了。
因為隻有掌控欲極強的人,才會選擇這種一覽無餘的透視結構,而擁有這種房子的人,一般都不喜歡别人進入他們的空間——就像喜歡裸睡的人一般也不會随便讓人坐他們的床鋪那樣,這可是沒辦法說為什麼的事。
房間裡隻有一向柔軟的矮床,兩個衛生間,廚房,一架嵌在牆上的電視,一個沙發,電腦桌,和一個陽台及倉庫。
衣物在陽台的儲物櫃,倉庫裡是她碼放齊整各種各樣的,物品……以及各種各樣的水生植物,現在充斥于雲開霧雙眼的,唯有白綠兩色。
白色可能用來檢驗自己清潔與否,綠色就是為了調節生活的單純了。
李慕白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匆匆地跑去陽台,從陽台上衣架上取下一件米色長袍,跑進靠近床邊的衛生間換好衣物後,又将衣架放回陽台。
再進來時,看見堂堂坐在客廳沙發上正襟危坐的雲開霧時,這才想起給他端來一杯牛奶。
李慕白從廚房櫃子裡将牛奶抽封的時候,因為動作太快,不小心溢出來幾滴在她的手上,和杯身處。
李慕白渾然不覺這麼做很怪異——因為她快速拿了起來,并在牛奶快要流到杯底時舔舐幹淨了,然後她就急急忙忙地端過來給了坐在地毯上看她動作的雲開霧。
李慕白是在要遞給雲開霧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她剛剛舔舐過杯子的舉動了,心驚了一下,剛抽出紙巾,打算擦一下杯子邊緣,雲開霧卻在她動作之前自然地端起來自己喝了。
“你什麼時候成李迎曦了?我還不知道原來那個有名的導演是你……”
雲開霧邊喝邊道,盤腿坐着,閉着眼仰頭聽到了陽光的聲音,側耳傾聽。
“那是我一開始的的筆名”,李慕白道,但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坐在了正中央地毯上。
身子後仰,靠着背後的沙發,頭則側在扶手上,未幹的頭發在滴滴答答落水。
一般來說,對于她這種向來整潔到任何東西都要固定在同一個位置的人,現在卻沒有時間顧及她的形态——唯一的可能,就是李慕白隻是太累了,所以才如此随意,昏昏欲睡,如此作态。
隻不過不知是不是隻對他這樣,還是對蕭衍也這樣,雲開霧不知道,但如果其他人也都享受她這般姿态的話,那很肯定的的一件事就是--他可受不了。
雲開霧低頭,心想不用本名倒是符合她不喜歡出風頭的本性,好像工作的時候是在用另一個身份工作,這是一種極好的方式可以避免以前的約束和有成就後的自傲。
但奇異地,雲開霧腦海裡卻想的是如何繼續下接下來的話題。
畢竟他們又不是以什麼其他身份相處的人,不可能這麼相安無事地相處一個下午,總有些理由要讓此進行下去。
所以雲開霧在想是要詢問她案件的事,還是跨過那些,和她叙舊,雖然他們以前什麼也不是。
這在一定程度上難倒他了,畢竟這兩件事情很大程度上他都需要知道,隻不過要看他想先知道哪個,所以雲開霧為了說服自己是個專業人士,還是想先問李慕白案情的事。
可他轉眼就想到,之前那次案子也是,如果這次也是,他那麼嚴肅地和她讨論過案情後,再讓她放開心扉的話,好像是有些太強人所難。
可他又實在不想和她談笑風生後,再想問她案子的事情,這又顯得他之前和她的對話别有用心……
雲開霧此生好像都沒這麼多煩過,但很可惜的是李慕白沒有機會見證,因為她實在困倦得睡過去了。
雲開霧也就這樣,将她放倒在床上,坐在剛剛她坐過的位置,伴着太陽的光線直消失在天際,然後夜色到來。
雲開霧在陽台上接了幾個警局的電話後,又回來客廳裡,靜靜地坐着,看着她的睡顔,不知光年。
而讓雲開霧無比無語的是,李慕白是被電話聲吵醒的,然後一個電話,李慕白就要又去那個電視台待上幾天幾夜了——因為她說她在趕片子,實在沒有辦法。
“你還沒吃……”,雲開霧看着因為一個電話,而忙亂收拾起來就要沖出門的李慕白喊道。
而李慕白明顯處于腎上腺激素很高的狀态,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我到時候再聯系你……”,李慕白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所以她隻是匆匆離開了,幸好她還沒趕雲開霧出去,能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還任由一個大男人待在自己家裡,那可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一種信任了,不過如果隻是對他特殊的話,那肯定顯得更好了。
但除卻那些,雲開霧倒是真的安慰了一點,畢竟那真的是緊急電話,而不是李慕白無端編撰出來,為了逃避清醒和他直接接觸的謊言。
因為以李慕白的性格,她完全有可能為了躲避某次談話,而假裝有很多事要忙,然後卻是一個人在外面閑晃到她自己都覺得無法忍受那種時間的浪費,可最後卻還是繼續那樣做着無意義的事情……
雲開霧回到警局的臨時辦事處的時候,還度過了幾天心裡非常小男生的生活。
畢竟從他從李慕白家裡出來的那一天,他就在想,如何能夠在李慕白空檔下來的那天,能夠像個正常男性一樣不動聲色地将她約出去……不,正常男性才不可能将李慕白約得出去呢!
所以他才因此要像個合理的做法,不讓李慕白一開始就讓她的戒備生成,否則以後要融化可就難上加難了——更何況他之前因為要逮捕李佳軒時,還欺騙了她。
想要她以後就算知道這件事也還是能原諒自己的話,那他還真是必須在這段時間好好用功一番才是。
不過正當雲開霧為這事煩心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更令他煩心的事。
那就是Perry無意中找到了那張圖片的來源——就是那張在西國官員情婦家大廳上懸挂的,李慕白和那個華國情婦的合照。
李慕白才說過了,她不認識那些人,她才否認過那一切!
這不免為雲開霧的滿腔熱情遭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但待到Perry說出為什麼,那個被害的華國情婦為什麼會懸挂她們合照的原因,雲開霧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原來那個華國情婦為什麼會有那照片,是因為那個西國官員似乎很喜歡李慕白用李迎曦這個筆名寫的文章似的,而那個女人注意到了這一點,然後為了投其所好,而特意去李慕白出現的地方拍的。
而之前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們有任何關聯。
這樣子的理由說起來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說李慕白之前寫的文章,雖然是種謀生技能而觸發的強行探測的精神世界,有點像是盡力想要鑽入上層社會而做的努力。
但最近幾年她的工作的确做的不錯,踏實、忠于自我,和之前她一直将那些掩藏在心底,但還是能被人略窺一二的心理不同,李慕白舍棄了那些隐晦的憤世嫉俗,所以雲開霧才一直沒把他聽到的李迎曦和以前的李慕白聯系起來而已。
李慕白用李迎曦的筆名,和公衆名做了很多社會工作。
比如說用她在文學事業上的影響力舉辦慈善畫展,或者各國藝術生互換學習的工作開展,才藝模特秀等等。
而她最近緻力于的項目就是關于美食紀錄片的節目,并且想要在新生開學之際播出,以赢取社會關注青少年成長時的健康飲食,和關于自身飲食文化的構建。
為了達到在新學期一炮而紅的場面,所以李慕白必須要在這僅剩的一個多月裡完成——因為審核也需要時間,這還不算可能要修改片子的地方。
讓一個本不擅長這種事情的人,來做一件她自己都懷疑的事情是非常累人的。
因為這不是那種你覺得自己盡力了就夠的事情,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可以盡多少力!而李慕白也就是這種狀況。
她有很多精力,但卻不敢随意進擊,因為她必須為全局考慮,她是個領導者,而不是項目負責人。
以往她根本不敢去承擔這種這麼大的責任,但也許是幾年前雲開霧留下的那半頁紙真的感動到她了,所以她才如此,因為想做些對别人有益的事情,所以敢于去冒風險--因為他說,“我沒有看錯你”
李慕白至今想起這一句話仍然會感到激動,但她卻不敢讓這種情感放任自流,所以都和她的獎杯,過去的一切見證,都放在倉庫的最裡層,和一年一年過去的時光埋在一起,因為她忍受不了打上自己标簽的一切。
雲開霧再一次來找李慕白的時候,他正在攝影棚裡,處理一段他們在實地時沒拍好的視頻。
有壞的地方,這意味着需要他們再将當時的經過再重演一遍,然後再重新剪輯,導入成完整的視頻。
那段缺失的視頻是需要做某市當地的特種魚品的,當時他們沒注意到火光的角度,使得整個鏡頭其實有些失焦。
而今早他們空運過來五條,拿到攝影棚裡讓人重新演示,再剪切一下,這一部分的工作才算完成。
雲開霧又一次以協助警方的說法進入了電視台,這次他卻沒跟着接待的人走,而是“威脅”了接待的人,直接拐道去了攝影棚裡。
李慕白當時正為那個負責演示剖魚的人浪費了三條魚後而有些大發雷霆,這一次又繼續拍錄,那個人卻又是搞砸了。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條魚可以處理了,而且那人又那麼緊張,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就意味着今天的那部分視頻将會拖延,而且會影響到以後的拍攝日程——
就像剩飯一樣,一條又一天,沒有時間清理幹淨;而且再加上拍攝的資金有限,天知道連幾串紙巾都要計較的審核部這次又會怎麼指責他們這個追求精益求精的攝制團隊?!
攝影棚裡的人都沒說話了,看着一臉面無表情的李慕白有些心驚膽戰。
雖然李慕白是那種不會那麼惡劣地朝人大罵,自己能做的事也不怎麼樂意麻煩别人的人——可這才是讓人難受的地方,因為那會顯得你很無用。
而她卻還一直沒有責備你,隻是會讓你的良心自己責備自己,這種自我懷疑的感受其實才是最傷人的,很有激發自己潛力的效果。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不過對于那些不怎麼厚道的人,李慕白也并不會接收就是了。
果然,那個負責演示的人一臉愧疚地看着李慕白,李慕白也靜靜地看着他。
但因為大概看出那人是真的盡力了,所以李慕白并沒有多加責怪了,而是系了個圍裙,自己上去了,“隻拍手的動作”,李慕白道了一句。
清越低沉的聲音使攝影師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後他第一個反應過來,意識到李慕白這好像是打算自己親自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