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電轉,意識到那群歹徒大概是把那些人運到了其他地方,暫不作處理。
那麼他們應該還是活着的……她暗暗思量着。
隻不過朱鬼柳看了眼那個高大崎口樹木下滲人的黑暗,就不禁有些瑟縮。濃密的樹木遮擋住了大部分光線,一絲絲陰涼的風從樹林深處吹了出來,像是迎面襲來的夜叉。
朱鬼柳不由地緊了緊身上的外套,眼神複雜地看向黝黑森林的縫隙裡面。
老實說,她是有點想等着警隊來再一起搜尋的,畢竟她一個人追不追得到還是另一回說,就算追到了救不救得了人又是另一回說。而如果搭上命還是要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的發生的話,那她真的會一輩子都活在這個噩夢當中的。
也就是這一瞬間,朱鬼柳似乎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作為一個“機器人”來說她也是有情感的。一向标榜正義,主張克制黑暗勢力帶來的恐懼,且強調司法公正的她居然也會怕死!
這點想法現在看來未免顯得有些可笑,她還以為她總算出塵了,卻沒想到自己也是自私自利的。
簡直難堪。
而同一時間,莫城七局警務辦公室裡,今夜負責接受警訊的處理的警員安秀禾正躺在椅子上翹着腿,偌大的警訊室裡隻有她一個人在,沒人和她說話,她也照舊做些其他的事打發時間--因為莫城七局的局長對于這個警訊處的看法有些雞肋,所以配套設施并不完善,活脫脫像是擺門面的一個存在的地方,是以隻有一個女警也不奇怪。
而無所事事的安秀禾在刷手機間隙、百無聊賴的時候,偶然看到一條紅色的一級警訊警告的時候吓了一跳,手機都差點扔到地上。
她父親是莫城七局的警長,當時畢業安排她到這個閑暇的職位時,安秀禾是不滿的,隻不過她沒什麼驚人的特長,而一向正直的父親這次也是好不容易才利用職權幫她的,所以她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華國每個警局都有自己的警訊處,以供警隊人員在外執行任務或者是平時有危險時,沒有時間或者無法出聲提供的尋求支援通道。
普通警員發來的,如果不是重大案件,一般也是歸做普通警訊,名字字體都是灰色的;而中層人員的警訊名字和警訊一般是橙色的;除卻高層人員的名字字體是綠色的一級通報,紅色的代表警訊的高嚴重程度以外,如果類别都是一般案件,那麼優先從高層開始通知處理。
案件的重要級别也是如此,如果是重大案件的話,則按照案件級别優先處理,所以像朱鬼柳這樣的紅色一級警訊,綠色一級通報的性質來說,屬于特訊,異常重要。
可安秀禾也不知怎麼地,眼眯了起來,隻盯着大屏幕上那象征通行第一的綠色名字時,不免紅了眼。
朱鬼柳明明也是一事無成,隻不過會寫幾篇文章口頭說說而已,卻當上了莫城七局唯二的警司。連自己兢兢業業的父親安國志從警三十多年也不過是警長而已,同樣乳臭未幹的她憑什麼能夠那樣?
她不服!
莫城七局警員配備稍遜首都一籌,但因為太過接近首都,也是很重要的部署力量。
而莫城其他六個警局大都分布于南,資源配備也沒有那麼重頭,所以莫城七局還算是很有名氣的--起碼對于莫城來說是這樣的。
華國規矩,每個警局隻有一個局長,兩個警司,接下去就是三個警官,至于警長,警察,警員,和義警都是浮動變化的。
局長自然代表警局,不過不是最高決策者,主要是負責出席同部級的會議,和發布重大新聞的中央指派的文官。
而警局裡的大事決策則需要和兩個警司一起決策。莫城七局的警司郭斯嘉就是當了了七年的特種兵,去年才轉業為警司的,不過在局裡的地位甚至不如”浸淫“莫城警局多年的朱鬼柳!
郭斯嘉雖是特種兵,皮膚卻是難得的白皙,溫雅,人也不同于那些兵營裡豪邁的大老粗,反而有些獨有的秀麗,安秀禾一想到他那帶着笑意的眼就不由地臉紅......
而朱鬼柳,安秀禾一想到朱鬼柳在郭斯嘉請教她司法的時候,還一副不情不願、傲嬌的樣子就不禁恨的牙癢癢。
而且她們警局的局長也是新調來的,很多問題也需要征詢她的意見,搞得朱鬼柳反倒像是莫城警局的老大似的。且朱鬼柳底下還有三名警官是負責警局裡大小事務的執行,秩序維持,圍着她打轉,簡直對她視若神明!
至于下面破案的警長等,朱鬼柳讓他們逐級管理。而自己的爸爸安國志,在莫城警局警長位置辛辛苦苦堅守三十多年來,朱鬼柳卻一點給他晉升的意思也沒有……
安秀禾一想到這就恨,而且恨的咬牙切齒。
是以朱鬼柳作為七局的唯二警司,她的手機上也有專門通道向局裡發布警訊——名字是綠色,警訊信息因為事件異常特殊所以是紅色字體,在一片空白跳動的液晶顯示器上異常醒目。
可坐在那裡幾年都沒遇上過三級警訊的安秀禾,不知為什麼就是對那無感了,既不報道,也沒動作,反而嫌那東西跳的刺眼,把它删了!
朱鬼柳是不知道她人緣這麼差,竟然在這種事上被坑了一把。但安秀禾似乎也并沒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隻是單方面的認為找到機會賺回一把了。
如果安秀禾知道她這随意的舉動,将在以後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時,她肯定不會這樣做,但人事就是這樣,後悔是沒用的,在事情到來的時候,也隻能承受。
朱鬼柳還不知道安秀禾壓根就沒上報的事,心裡祈禱着他們那個悶騷的中年局長,和老是愛斜眼睨她一副傲嬌模樣的郭斯嘉警司剛好都在,能看到她加注“猜測六名配槍男子,或以上,人質多名,不知何事”的信息,而且重點是在配槍上!
天知道華國禁止槍支的法律有多嚴苛,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歹徒,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地在離首都這麼近的地方,又恰逢西國重要人物來華的時節為非做歹!
寒風瑟縮地刮過,朱鬼柳躲在茂密樹葉遮蔽的大樹上瑟瑟發抖,努力克制身體的抖動卻停不下來。
事實上朱鬼柳并不是被吓得,隻是因為她的身體偏寒性。這樹林常年不見光的密林陰冷,時值寒月将近,又是深夜,枯澀得把她給凍的!
剛剛她也是一路追蹤着獨輪車印過來的……不過她不是正兒八經警察招收的,也分辨不太清楚那些,能找到就不錯了!
趕路趕得有些累極了,她也就怕就算趕上了也沒力氣周旋,所以追到一處山坳的時候,她想了想,便停了下來,然後爬上了一棵位于地勢高的、視線開闊得可以看到三面的環境的大樹上。
隻是她好不容易爬了上去,還沒歇一口氣,就聽到隐身的山後不遠處遠遠有一團聲響。
朱鬼柳冷得牙齒有些打顫,偏偏因為從沒有過這麼大運動量,又出了一身的汗地,渾身難受得緊,目光幽幽地向後看去,朱鬼柳小心地隐藏身形。
隻見樹木叢生處,明亮的月色也無法完全照亮叢林裡的世界,茂密的樹林間隙,每棵大樹與大樹的邊緣都會撒下一圈光亮,照亮了幽暗樹林,給難以分辨的暗黑世界帶來一絲光亮。
幸而他們停在這裡沒有動作,剛剛未看清的情況,朱鬼柳現在倒是看清了。
歹徒仍是剛剛的布置是四個人各守一角,兩個人站在中間似乎在搗鼓着什麼。
那些被劫持的人共有四人,其中一個頭發牢牢盤起、典型西國氣質的女管家模樣的女人被推搡坐在地上。
而一個異常兇猛高大的保镖模樣的人則護在了一個年輕白皙的男子身前,那男子的臉龐低垂,看不清樣貌,但看來應該是他們挾持的重要人物。
朱鬼柳之所以會這樣猜測,是因為那個年輕男子即使狼狽的坐在地上也還是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氣自存,是以朱鬼柳的目光不由地在在那年輕男子身上多停留了一會,才轉頭看向剛剛那個摔得頭破血流的那個白發老者。
那老人早已然暈倒在地了,朱鬼柳心裡一急,擔心再這麼下去那老者說不定還沒等到救援就會失血而亡了。隻是她現在也沒辦法,一個人上去對六個人無疑是送死的行為,說不定他們本沒想要殺人質都被她連累了。
思念至此,朱鬼柳決定暫時靜觀其變,再做決定。
昏暗的樹林殘影下,中間的那兩個歹徒開始将綁好手腳的人質們歸在一起開始發難了,這次朱鬼柳離得近了些,卻也隻依稀聽見了隻言片語。
“離間……你再不交出來,我就斃了……”
“你以為你很厲害嗎……誰叫你來這裡……”
那其中一個歹徒拿着槍,槍口指着那年輕男子的頭,不停地戳着,質問着,連朱鬼柳這種克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覺得氣憤侮辱,那年輕男子卻隻是冷漠以對,仿佛受虐的并不是他一樣。
那個歹徒見此更為光火,但他大概也是有些“能耐”的,他忍着怒氣,走近了年輕男子,冷笑一下,手一揚,一巴掌就要打了過去。
朱鬼柳再不通世情,也看得出那年輕男子的身份非富即貴,驕傲如斯,就算再怎麼窩囊怕死,可但凡有些氣量的華國人怎麼也不會讓人打到臉上的。因為在一個大家族裡,一個如果被毆卻毫不反抗的人絕對不配成為一家之主,更何況是華國這種注重家族威望的地區。
果不其然,在那個歹徒的手還沒碰到年輕男子的身上,那個保镖就憤而起身,試圖将那歹徒撞開,隻是那保镖手腳被困,一擊不中,反而落了下乘,摔倒在地,還被踹了好幾腳。
旁邊的另一個歹徒更是惱火,不等吩咐就提槍朝那保镖的大腿射了一槍,突兀的槍聲在密林裡回蕩,驚起飛鳥。
那保镖卻一聲不吭地忍耐着,在那人蹲下身子時猛地一個挺身,張口咬住了那人的脖頸,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分布四周的歹徒竟然巍然不動,仍是駐守觀察,想來是這林間離那高速路也有些近,指不定會出什麼變故,而且作為兇徒自然是有作為兇徒的職業道德的,每個人是什麼位置地就要做什麼事。
那個人被咬,其他人都選擇了袖手旁觀的原因,也是因為他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解決,就算就此隕滅,他們剩下的人還是會把這件事完成的,所以又何必去管。
隻不過這種情況隻會在所有的人都是被雇傭的情況下才會有的--因為不是同一個組織,所以其他人就算在那個人受傷時也還是會恪守自己的位置--反正隻要任務完成,有錢拿就可以,你自己作死誰也沒義務摻和。
那被咬的人瞬間扯下那年輕男子的保镖,本想一槍爆頭,但想想卻是陰冷地一笑,帶着馬釘的靴子,一腳狠狠地踢到了那保镖的兩腿之間。
那保镖終于忍受不住這錐心的苦痛,低吼一聲,暈倒在地。
隻是除了那和人的低聲獰笑,和那個女管家模樣的人不忍地身體顫抖外,那年輕男子仍舊一言不發,和周圍寂靜的一切一般沒有聲響,隐在黑暗裡的臉也晦暗不明。
朱鬼柳心裡不禁閃過一些不滿的情緒,總覺得這樣的主人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屬下為了自己都被踢了那種地方了,還不開口拖延一下什麼的,真是……隻不過說起來她也沒資格說什麼就是了。
朱鬼柳心裡一陣戚戚,手腳攀得有些累了,于是不再多想,小心翼翼地從樹上落了下來。
樹林裡每棵樹蔭下幾乎都是一片黑暗——因為樹葉的濃密使得月光無法沉入,隻有樹蔭間的空隙投下的月光才逶迤地給朱鬼柳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朱鬼柳小巧的身形穿梭在林間--幸而她的身材是纖細的那種,目标也不至于太大,是以她的遁行還是很成功的。
朱鬼柳在靠近他們的時候還是要爬一小段坡的,但她實在沒什麼體力,好不容易爬上的時候,為了避免多走暴露,下意識地将身形掩在一棵青蔥郁密的榛子樹下——那樹下有一塊扁平碩大的石頭。
朱鬼柳已經靠的很近了,隻是想想包裡隻有她常年都沒用上的手铐,還有防狼噴霧和一些零散的東西時,她自己都絕望了。
她也不是聖母,不可能置之生死而度外,而且前提還是在确定無用的效果下。
隻不過正當朱鬼柳盤算着,是不是可以把防狼噴霧瓶扔到空中,再一槍打爆,讓其中的氣體爆開,再逐個解決他們的時候。
密林空地突然傳開了一聲女聲的驚呼,凄厲而又絕望。
朱鬼柳心裡一驚,剛好從包裡拿出打火機的手不由抖了一下,那個郭斯嘉從西國高級會所給她帶的烏金打火機就這麼掉了出去,落在樹蔭外光亮的地方。
朱鬼柳一下心急,下意識地去撿,于是修長的手就伸了出去,隻不過當她頓時想起現在的處境,一下子腦殼當機,就那麼楞在那裡,任如華月光水一般覆在她的手上。
朱鬼柳的手和她的身材比例很不相稱,明顯大了很多。不過它修長的手骨指節分明,關節紋理細緻,連指甲也修剪得幹幹淨淨的。就隻是肌膚不甚白皙,虎口處也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活脫脫像個男子的手。
而她伸出去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個男式模樣的钲藍繁戒,繁複的花紋幾乎纏繞整個指節,唯有中間那顆血紅鑽發着閃耀的光。
順着烏金打火機磕在地闆發出的清脆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是誰?”,中間那個剛剛被咬的人一聲厲喝,端起了槍杆。
但他也在起身的時候瞬間看到了那戒指所散發的華彩,然後明顯愣住了,怔愣過後,他的眼裡綻出了一縷激動地光芒,大聲地喊了句什麼,卻沒人聽懂。
而就是這聲音讓朱鬼柳一刹那回神,她迅速抓起打火機,直起身來,站在大石頭上的身形隐藏在黑黝黝的樹蔭下竟顯得異常高大。
朱鬼柳一陣發慌,以往學的那些基礎知識根本就不記得了,但也看出他們好像對這戒指有些什麼激動情感,卻并不是貪婪。
餘光瞥到那個女管家模樣的氣質女人的上衣都被扒掉,光裸着身子,看來那些人是想通過羞辱他的手下來令年輕男子妥協。
那個保镖身旁流了一大攤血,而之前那個頭破血流的白發老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去……
大概是這場景刺激到了朱鬼柳很少波動的神經和一直埋藏于心的正義感,朱鬼柳有些緊張,但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槍朝那個被咬的人打了一槍,然後繼續瞄準另一個,直射心髒。
兩槍一下子就打了過去,剩餘的那分守四周的人卻一動也沒動,隻是直直地看着樹下的的一團黑暗。
朱鬼柳倒是一時遲疑了起來,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被圍擊絞殺,卻沒想到他們明顯反應過來了卻也不動,一副任她處置的樣子。
朱鬼柳本就不是嗜殺,又絕對化的人,他們沒一絲反抗,縱使他們是歹徒,她也不能這樣把人當做靶子一樣射殺吧?
所以朱鬼柳雖是防備着,手卻垂下了一些,這是種放下的意思。
然後朱鬼柳就看着那四個人身形一凜,竟然整肅地拖着那兩個死屍掉頭離開了!
朱鬼柳愣了,絕對的愣了,隻不過她殺那兩個人是因為他們對普通人施暴,也太陰損了才會忍不住想要動手。
而其他四人風馳電掣間要走,她一個人又攔不住,也就算了。
想想也真是幸運,她原本還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卻沒想到結局也太出乎意料地讓人慶幸了,總有些太過簡單的感覺。
朱鬼柳心裡疑惑不解,但也隻得壓下,怕他們反悔又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