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辰心裡千頭萬緒。
很可惜的是朱鬼柳五官靈敏,早就在湊到一起,一無所知仍和缪辰聊的開心張百味身後時,就聽到了一切。
“抱歉缪辰,我到時候再回你電話……嗯”,接過電話對那頭的缪辰說了幾句。
朱鬼柳聽上去并不怎麼高興,所以缪辰也沒敢多說,更不敢替張百味求情,隻三兩句便挂了。
然後,頭上披着浴巾的朱鬼柳站定,未幹的水汽順着未幹的發尾濕漉漉滴水。她看向坐在沙發上窩在一角低着頭不動百味,不由地下颌骨一緊。
“你什麼時候和他開始聊天的?”
朱鬼柳眼中的眸光一閃,聲音蓦地嚴厲了起來,“你怎麼能背着我這樣做”
張百味一下子就不禁回了句。
“你剛剛不也在偷聽……”,但話一出口,他就不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張百味本來以為朱鬼柳會發脾氣的,但卻沒想到朱鬼柳卻是轉身,先去撇好所有的事情,才又轉過身來在沙發旁坐下--張百味一下子就知道朱鬼柳這架勢就是要和他長談的。
這一下就着慌了。
“你應該感謝他的--因為的确有他,你才能出生”,朱鬼柳的喉頭一動,說出這些話來。
“……我的人生,被教過如何成為一個好公民,卻沒被教過如何成為一個妻子,或者媽媽--我責任心不夠大,又很怕出錯,能力不夠,也不想改變心意去做别的事情。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準備你的出生”
朱鬼柳說着,頓了一下,話轉了三轉,才算想好怎麼說明她其實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樣賣身,或者委做情婦之類的行徑喂養她的孩子。
“我向他借了錢,很大一筆--而那些其實是他本可不必借的,因為我們也算不上摯交好友,至少後來沒說話過的,而且,我的人生都已經在戰亂國家,随時可能失去性命,也有可能故意不和他聯系,他也找不來這裡……”
“所以,能借我那麼一大筆錢,他真的是你出生很值得感謝的人--但怎麼感謝還是要按我說的來才可以,因為那是我欠他的”,朱鬼柳下了最後一個結論,起身要收拾東西進房間。
有些茫然的張百味就在沙發上坐直了,然後挺身趴在沙發椅背上問,“那,你後來每次都把錢退回去了,還還了缪叔叔的錢……”
張百味吞了下口水,朱鬼柳倒是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問她那裡來的錢。
朱鬼柳身形頓了一下,“帶着你一起,做炸彈,倒賣……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鬼柳總共說了三句話,就不耐煩了。
然後她聽到電飯煲的哔哔聲,轉身進廚房。
百味眼睛瞳孔瞬間放大--做炸彈?那可真是現下最酷,最賺錢的職業可,冷酷工作起來很帥,需要有男人般堅強的意志,沉穩,耐心。操作也還算好,畢竟都有精确圖文……就是,在那成片上萬的手續中一個錯誤都不能出--因為如果出錯的話,第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
張百味返過神來,看着朱鬼柳正站在電飯煲前發呆,就不禁跑了過去。
“媽媽,怎麼了……”
然後張百味一湊過去一看就明白了,朱鬼柳拿不出那個盆子--這是朱鬼柳說的一個省錢又省事的辦法,在電飯煲裡架個鐵架,上面在放個小一點的鐵盆,裝肉湯煮,就可以一舉兩得。
方法倒是好,不過每次鐵盆老是不好夾出,或者是湯很容易撒下去,朱鬼柳最不喜歡飯上面有些其他東西了,雖然每次都被燙的要命,是以想等到她準備好了再取--然後半空中一個勺子舉了起來,“媽媽,用勺子把湯打出來不就好了嗎?”
張百味站在比他還高了一頭的空蕩蕩的電飯煲桌前,如是說道。然後朱鬼柳渾身一震,似乎是靈魂都受到了暴擊般--心想對哦,她怎麼沒想出這麼好的方法。
要不是他這麼一說,還真是,想想就辛酸,她之前的那麼多年都被白燙了。可他要是不說的話,她又得繼續燙一輩子……朱鬼柳一時間在震驚于自己那麼多年的苦痛原來是可以避免的。可心裡又有點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原來隻是因為她的無知,她才錯了那麼多年的--就像她一樣慘敗的人生一樣,原來也不過是被自己慣有思維而拖累的罷了。
可就算知道了有什麼用?她現在,人生過了大半,也早就來不及了吧?
張百味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朱鬼柳老是靜默地看他,不知道像看個什麼似的,但最後又消匿于無形。
但他最近倒是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或者說是她的一些想法之類的精神活動軌迹。
比如說她過得很有規律--那種規律不是那種規律,就隻是她在肚子不舒服的時候會吃木薯粉,或者感冒時候一定會先悶頭睡一覺的那種特定事情的規律。
當然他也偶然知道了,當初她在這個國家闖蕩的時候,化做的男名叫做Chuck,又因打扮得像男子,還因為這個名字像一個女人的前夫而被勾搭過的趣事呢!
不過總的來說,他的媽媽朱鬼柳,也算是那種理性而又浪漫的人吧!
她有一次還看到一個好看的人,本來沒想上那次的公交的,卻還是跟了上去,結果才發現那是最後一班車她回不來了。不過最後她想了想還是走回來的,隻是還要抱着他,又怕被人劫持,然後走的山路罷了.....
知曉了這些事的張百味,不禁問了一句那人長得什麼樣,朱鬼柳想了想,猛然脫口說了句,“像幹爹那樣……”,但又立刻收住話頭不語。
朱鬼柳之前也在廢墟旁的學校裡--她是向來跟着張百味過的,張百味上了戰地的學校,她也跟着在學校裡找了份工作。
那次她看到一個小男孩和張百味蹲在一旁,手裡抓着一份單詞表惱怒地背着。正獨自享受午餐相聚時光的朱鬼柳在陰涼地一看,認出了那是個家裡并不愁吃穿的男孩,就不由地上去說了。
“你不該這樣一直說自己背不了的,既影響自己讀書的效率,又影響别人,這讓百味如何安慰你呢?是吧!”--令人尴尬不已。
回到家的張百味就問了。
“為什麼你要安慰他?他又不感激你……”--而且那麼尴尬。
朱鬼柳看他,淡淡一眼。
“因為他坐在那邊像個滄桑的小老頭?呵,才不是呢!我以前最讨厭那種沒事總要找理由來看我讀書讀到哪裡的人了,因為我從來就不會去看别人,打擾别人或者冒犯别人……就算别人覺得跟我還好我也不喜歡--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太愛管閑事了吧”。
朱鬼柳自歎一句,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張百味眼裡還是充滿疑惑,瞪大了眼睛,朱鬼柳就歎了一口氣。
“他在故意影響你,不隻是背單詞這一件事;他那種悲觀的情緒一直加注給你的話,就算你是沖天炮,到最後也會成為啞炮的……”
朱鬼柳邊說着,退到了浴室裡,竟然邊低低唱歌邊洗起澡來了。
是以至此,張百味是一直覺得朱鬼柳很厲害,卻又很真實的一個人的。
就比如電視上西國那些人說的古語,她也會教他說,是親密的意思。也會不小心參透他們王子轉身對其他人低低交談的古語,進而提前了解到一些别人不曾懂過的國家内容。
當然不止張百味一個人覺得她厲害,但她卻不知是謙虛,還是認真否認道,“有什麼厲害的。我不是說犧牲什麼之類的,隻是生活到了一定階段,會有很多選擇,很多東西是一定會學會的……”。
朱鬼柳說着,蓦然想起幹爹--她也是後來在日記本中才知道的,當初幹爹也是很有才華抱負的人,也是個想要當官員的人,隻不過卻是遭到打擊,最後卻“淪落”成一個比他都“愚蠢”的人當助理。
就像朱鬼柳自己,因為有太多的窮苦人,也曾想當最厲害的司法家,去改變很多人的生活,但她現在有了百味,卻是不能扔下,隻能是等他一起長大了--雖然那時候她可能已經沒那樣的激情和動力--她也隻顧得上自己了。
不過,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人可以完整達成自己最初的夢想,一點都不更改的嗎?有時候朱鬼柳也會産生這種疑問,她慣來是不喜歡說絕對性的話的,但蓦然想到理間深秀,他那樣地位、有能力的完美主義者,或許甯願傷害所有人也可以做到的……
一想到這,朱鬼柳應該能說,這世界上是有人可以達到自己的夢想的吧?雖然殘缺了一點,不過因為最終的結果肯定還算圓滿,也暫且能對那些瑕疵原諒了吧!
呵。
要說後來的日子也還算挺相安無事的。
畢竟在這個戰亂國家裡,既然無生命的威脅,其他的也盡在人事了。
不過也許是因為日子算好過了一點,張百味就也多了些膽子,說想要給給他的奶奶寄個東西--朱鬼柳向來是不擅長也不屑說謊的,雖然有想過要不要隐瞞,顧及一下張百味他的身世的,但還是照實說了。
不過雖然沒有明說,但她那意思就是除了血緣其他都無關的樣子,所以張百味也知道自己該保守的事什麼樣的秘密。
朱鬼柳知道要送進王室的東西都會被篩選的,更何況張百味題封寫的是她随口說的她的名号再冠上奶奶。
朱鬼柳幫忙寄出去後沒有管。卻不知道後來是大洋彼岸的收件員的一句,“這是我們王太後的名字嗎,她的孫子寄給她的?”--讓那件包裹沒有淪落為廢品的地步。
而朱鬼柳以為必然無法送達的笃定,被張百味以為是可以送達心意的保證,他們的感情也更加融洽了些。
隻不過他們也不是沒吵過架就是。
因為張百味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審美,不下多次問她。
“為什麼你不能把家布置得像其他人的那樣溫馨一點呢?”
已經多次拒絕回答的朱鬼柳終于正式回答了,隻不過話有些深奧,的确是張百味這個年紀以為自己懂得,但卻也不像自己以為的那種懂得的。
“有兩個原因,我們家為什麼會這麼空蕩蕩的,東西都放在高處”
朱鬼柳和小大人張百味解釋着,“第一,我小時候就是這樣生活的,你可以說我霸道,也可以說我被寵過頭了,但我的個性就是隻要是擋路的或者妨礙我視線讓人不順心的我都不喜歡--我之前活了十多年,還沒人對我指手畫腳過……所以也希望你也不會”
朱鬼柳如是說着,臉上卻沒有任何驕橫狂縱的模樣,而是那種有人疼愛的滿滿的驕傲自得,甚至還有些幸福的意味。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家裡面主要的勞動力是我,我也必須得舒服一點才有精力接下來的生活吧,不是嗎?”
朱鬼柳眨了下眼睛,“也正因為那樣,現在我也可以自己做主……我不可能會陪你過一輩子的,我會比你要死,而且說不定你到時候的生活裡未必有我;所以我想在我有限的生活裡自如”
朱鬼柳認真的眼突然笑了一下。
“而且,承擔打掃至少在最近幾年都是我的責任,我是喜歡實用的,也沒多餘的力氣可以負擔--就算你可以說你來承擔,但你正在長高,你可以那樣說,我卻不能真的那樣做……”
“不過,好吧!我的房間按照我的想法擺設,你也可以随意打理你的房間,客廳的,我們倒是可以一起考慮一下,你覺得呢?”
不知為什麼,說着說着,一向不松嘴的朱鬼柳突然妥協了。
張百味興奮之餘,大概猜到她肯定是怕自己又“鬧騰”才做出的讓步罷!
因為有一次也是這樣,朱鬼柳不準他做個什麼事情,然後張百味就真的是一個人在那裡很傷心地來着,後來大概是看張百味那樣太心有不忍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勸,就隻是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背。
“你隻要不要深入,不要去想那些就不會很痛苦的……”,隻不過最後朱鬼柳看着一臉“你也是這樣拒我千裡的吧”,這樣子行事的張百味,就說不出口了,也還是妥協。
達到目的的張百味,每日裡也是對自己的房間最終擺設津津斟酌。隻不過到最後那好不容易從朱鬼柳手裡掙來的房間裝飾權也沒用了,因為他們回華國了--就在這個戰亂國家治安警衛隊,也統稱警察的人來做詢問後的三個月,她們就扔下他們所有在這個戰亂國家生活了将近八年的一切。
朱鬼柳離得很匆忙,卻又很理所當然地鎮定,在她剛熟悉别人叫她名字張轸星的時候。
她花了大價錢向治安總衛隊“說明”他的丈夫,此生唯一的摯愛即将病逝,而且百味也從未見到過生父的苦楚--一向不喜歡說自己事的她不惜哭道,“百味這孩子太可憐了,小的時候也沒人看他,我天天在那裡做炸彈,就那樣被我扔在桶裡放在一旁……”
“同樣都是我們家的小孩,小時候我被人争着搶着抱,卻沒有珍惜他們對我的好……我沒有其他能力,所以現在,這孩子我不想讓他一生都有見不到爸爸,叫一聲父親的遺憾……”。
朱鬼柳摟着張百味哭的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