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沒什麼需要的了”
然後他低頭吃起了早餐,理間深秀卻是一口氣堵住了,并沒有再動餐盤。
誠然,百味這樣的舉止是很符合皇家禮儀的,如果真要說的話,簡直就是完美。
雖然他對理間深秀大抵心裡怨恨着,可并沒有任何的不恭敬,說他是把心事自己埋着,總有一天爆發出來會傷身,但其實性格其實并不陰郁至極,隻是對上理間深秀才有的而已。
張百味難得沒有他母親那樣的情緒化,他和宮裡其他人相處的确沒有問題,也似乎找到了自己疏解的方式,有他母親難得的遠見眼光,和不想聽見看見就忽略的那種魄力取舍……講起來還真是無可挑剔,也不算心思太重了。
隻不過正當理間深秀在書房裡,思慮好了以後如何對百味的決定後,有人卻報華國的郭斯嘉大使前來拜見了。
理間深秀本以為郭斯嘉那樣的莽夫一來,如果就是要說什麼百味不該在這待着之類的話,那他就可以狠狠地把他扔出宮外。
隻不過似乎被朱鬼柳的離世也打擊到的郭斯嘉,人是蒼老了一點,但精神還算不錯。
他得體地向理間彙報完他來西國的主要工作方向和議程,接下去便是說起了别的瑣事--隻不過偏偏那樣的瑣事卻又是理間深秀愛聽的。
“朱鬼柳的身體早就不是很好,有一次百味赢了跑步比賽,她笑得開心,本想上前,卻是坐倒在地……後來她和我說,那時候她的心髒,就像被沖擊波震蕩過的一樣,幾乎把她的神智都給震暈了……那時候我就知道她不行了的”
郭斯嘉含笑,卻是苦澀地說。
理間深秀是知道朱鬼柳的毛病的,即使休息好也懶洋洋似的身體不好,而在離婚離之前,他又為了洩憤--因為她對他心意的遲鈍,而讓她天天承受。
原本以為她回華國會好一點,卻沒想到她被母後設計去了戰亂國……大概是那時候她的身體早就虧空了吧!理間歎了一口氣心想。
“所以說。她鄭重地把百味托給了我照顧--她跟我說,斯嘉,如果到時候我死了,我想把百味交給你帶,呵,我們大概真是母子,雖然我也不是我爸爸帶的,可我最喜歡我幹爹了……不過為了你的名譽,還是等我死了,再讓他認你為幹爸爸吧,求你了……她求我了,所以......”
郭斯嘉頓了一下,想起當時他也求過朱鬼柳,求她别放棄她自己時,可她卻是那麼一笑,就不管了的。
現在想來,她是早知道自己的歸期的吧!所以才那麼冷漠又寬容,郭斯嘉想着,眼淚就流了出來,不再言語。
理間深秀聽了也是動容,隻不過聽郭斯嘉這話的意思,知道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想要回百味而已。
理間深秀不得不承認,如果郭斯嘉要是一開始就直白地說出那樣的話,理間肯定把他趕了出去。
隻是他之前說到了朱鬼柳一盆麥芽糖解決歹徒的事,還有百味的趣事,他倒是硬不起心腸了。
所以現在,現在的理間深秀煩惱得得要死--在郭斯嘉離去之後,他就一人關在了書房裡。
他倒是清楚的知道,光看百味對他的那樣,就知道他繼承了朱鬼柳的小心眼,可另一方面他又自尊自重,幾乎杜絕其他欲望,讓自己即使想讨好接近他也無從下手……
要是所有人這樣都罷,可偏偏就是缪辰、郭斯嘉卻能輕而易舉打開他心扉,而他卻不能,這當然不免讓人沮喪不已。
隻是這一切又都是他自己求來的,就算百味以後會原諒他,可其實也已經是一輩子有那些疙瘩的事實無法改變--理間深秀幾乎都要以為這是神明給他的懲罰,可他本人又不是信神明的,所以還是隻能怪罪自己。
就如同他從華國求來的沫蘭,他其實在乎的,隻是沫蘭能不能做好王妃的工作而已。而後因為相處不錯也是上了心的,卻對她的過往,或者說小時候過往并不在意。
畢竟他隻是看她的現在,和未來而已。
可那些他想要了解的人,比如朱鬼柳和百味,自己在他們眼中卻像是毒蛇一樣的存在,讓他們害怕了,還得從其他人口中才能得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中的零星一點。
這是多麼悲哀而又現實的事情?不過,他沒對她們付出過什麼,自然也不配得到如此回報。
思來想去,理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取舍才好,是要繼續按照自己所想,留下百味,還是讓他像朱鬼柳一樣,在自己自得的地方,做些他認為他該做的事?
他不知道,又總覺得留下百味是隻要忽略一下良心,就可以做到的簡單事情,總比到時候被所有人抨擊無嗣的結果要好。
理間深秀實在是被腦海中的思緒爆炸到難以承受,暈乎乎地躺在對窗的沙發椅上。
想起自己這一生看上去很豐功偉績似的,卻其實到頭來不過是人生前六年,和朱鬼柳的那幾年裡才是他的真正人生,其餘的都隻剩妥協的犧牲品而已。
然而,蓦地想起朱鬼柳之前讓百味蓄發七年後又忘了自己的事--她這打的好算盤!
一方面讓百味這七年來日思夜想,連呼吸也在想着她的日子裡,不會有覺得自己被遺忘的感覺;而七年之後讓百味徹底忘了她,那樣做,又才能真正使百味放下心來繼續向前而不必念她,能順着她的心願從此快樂的生活……
朱鬼柳作為一個母親都做到這樣了!
理間深秀心想,突然着急地也冒出一個想法--那就是他不能比朱鬼柳做的差了。
他在之前人生的父親角色就已經做的很差勁了,以後的人生裡也無法做到朱鬼柳那樣的的付出,而且百味他也不會接受了。
可,可他現在能為他做一些事情啊!理間深秀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他不能讓百味再像他這般過活了,不能在這般的凄慘,這也是他為人父的最後一點貢獻,所以他要将他從王位繼承中剔除出去,讓他和郭思嘉一起生活,就像鬼柳當初和她幹爹一起快樂生活的樣子。
理間深秀的心劇烈的跳動着,渾身也顫抖着。
這是他第一次沒權衡什麼東西,甚至什麼也沒考慮地做出了這個決定--一個他人生中最不後悔的決定。
隻不過,當他的心髒跳動着,他越想睜開眼,跑去告訴就在同一層坐落的百味這個決定時,他卻是睜不開眼。
而被暖洋洋的的日光照着,就更是順理成章地閉上了雙眼。
心中有了結果的理間深秀一身輕松,不似這麼多年來的郁郁勞累和心有愧疚,自然躺在沙發椅上舒爽至極。
隻是,閉着的眼睛前面,老是閃現朱鬼柳回眸那帶着一起羞怯卻又沉寂的眼神,理間深秀總是忍不住想要上前親吻她的臉龐--可她的臉卻輕飄飄地一直搖晃。
然後就這樣,他的視線跟随着她和善的眼一直向上向上。
直升到太陽面前時,理間深秀猛然發現一聲刺響。
然後他的一切,就消散在了那一望無際刺目的白光裡面。
翌日國喪。
張百味靜靜地看着躺在棺材裡的理間深秀。
他似乎是第一次這麼認真仔細的看過自己的父親--雖然他以前貪戀地在電視上看過無數次過了。
身後皇室大廣場上站的,是成千上萬的西國國民,身份各異,但卻每個都心懷敬意。
此刻,不管他們的信仰,不管他們的世事,至少有這麼一刻,是真有人為躺在這裡的人感到悲傷的--張百味心想--如果他的母親朱鬼柳如果也在的話,即使她一點也不認同理間深秀,但她要是在的話,也會站在下面廣場的一角,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人頭裡為他哀悼的,然後,才會為她自己的信仰而才奮鬥。
沫蘭雖然作為理間深秀的遺孀,但卻是站在張百味的身後的。
天空一派的風和日麗,隻不過人心卻是如此的悲哀。
張百味是在虎臣沖進來時才知道理間深秀去世的,就在不過幾分鐘前郭得得來自己這裡,在他書房的沙發躺椅上--因為長期的心理影響的身體作用,而導緻的血管爆裂。
透過他書房打開的窗戶外,還可以看見皇宮裡一片大好景色秀麗的綠色與彩花斑駁,風景卻是諷刺一片安甯,好似理間深秀的滿心歡喜隻是平靜下的湧流而已。
張百味甚至還能記起那天自己生日時他問自己心願的可憐樣子--雖然其實他不太記得了,因為他根本沒認真聽過,隻一心想着終于抓到機會氣他而已……
剔透的眼淚順着和他生就一樣的臉頰上滑落,順着風的弧度,勾起一些纏绻的思緒。
他們的父子關系似乎從未來開始過吧,即使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又或者說是媽媽對自己的袒護,也因為自己為媽媽抱不平的想法存在--他不止一次地想着,要打倒他,打倒他這個冷酷無情的人……
因為那樣,自己的媽媽和自己的悲劇就不會造就,而那人的強大也不會遭自己如此厭惡--因為張百味以為一個父親的強大是用來維護他的孩子,而不是讓他的家人如此痛苦的!
所以百味才一直想要積蓄所有的力量長大,然後再打倒他。
而現在,理間深秀就如他所願地躺在這裡,任小小的他俯視,可為什麼自己卻又如此悲傷呢?
啊,可能是因為他在這世界上都無父無母了吧!
從現在的開始,直到生命的結束,都沒有人會給他安慰、擁抱,和隻有父母才會給的維護了,所以他才會痛苦,他的心才會這麼絞痛,連着眼淚也控制不住地一直流着……
張百味會在理間深秀死去之後,接任了西國s國的王位,由内政大臣輔佐,再由沫蘭教導--他的人生已經被定好了格調。
雖然他之前在戰亂國出生,經曆過那些他已經不太記得的艱辛,而後在華國時有郭得得的陪伴,度過了充實的一段時光,當然也在西國這裡由缪辰的陪伴,見證了自己母親那一生峥嵘的歲月……
他短短的人生經曆地好像很多,也好像不多,但就和他的母親那樣,是從一開始就被奠定了基調的曲子,曲調高低卻不盡人意。
最終他自己也是,被他自己的父親,一生“綁在”了這個王位之上,注定了要為别人付出一切的人生,不能擁有自己的歡愉,隻能在黑暗的二層高樓上躲藏自己真正的心思……
可他又能怎麼樣呢?造成這一切的人躺在這裡,他又能說什麼?
站在高台上的張百味不禁問,正當壯年的他為什麼去世?
還是明斯特摟住他,輕聲緩緩地說,“因為他得了相思病,而且病的太重了”
“噢!”,張百味堪堪地應了一聲,卻不言語。
隻是不知為什麼,眼角卻是有淚,順着風劃出了一道稀薄的弧度。
如同冰刃,切割心扉,鈍得他頭痛欲裂。
但或許縱有苦難,人生輪回中那些類似的情感和家國的依靠,永遠不可泯滅,世代流傳。
終有圓滿的一天--在這看似一個人無可無立足的地方。
而這,也就是奉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