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孩子都是上天的恩賜--為了來到這混亂的世上,延續父輩手中脈絡......不過,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呵護,那麼,就請讓我來愛你。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當最後一絲霞光消失在天際的那一刻,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張析聞終于回來了。
今天正是寒假前大削假優惠的最後一天。快要過冬了,張析聞不得不抽出時間回家,趁這個時候采購一大堆便宜的日用商品。
穿過依稀還有學生打球的操場和社區娛樂場,張析聞走到了塗洛山腳下一條細細的上山路口,然後站定。
張析聞是她們張家三姐妹中的大姐,大學畢業後在外企工作,薪資還算豐厚。不過即使還有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遺産,可她的二妹張稀霖很會讀書,雖是18歲高中生,卻已經跳了兩級要讀大三,接下去的花銷會更大;而三妹張溪岩的智力發展遲緩,身體又不好,常年在家休養,再加上生活開銷裡林林總總的花費,讓她們的生活看上去,總還是有點勉強......張析聞雖然愧疚沒能給她們更好的生活,但還是想盡力多省點錢,讓她們有更長遠的生活保障。
擡起頭,從樹木掩映的縫隙中,遠遠地,她就可以看見穿着黃色裙裝的張溪岩拿着樹叉、坐在門口低矮的洗衣池邊玩水,而立在二樓陽台上的張稀霖,則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夕陽的餘晖透過枝葉,斑駁落在張稀霖面無表情的臉上,與周圍古樸的牆面、窗台外延伸而進的枝桠,和屋後光影下紛紛擾擾撒落的樹葉風聲相和諧,猶自沉靜成一副油畫。她隻微微垂眸,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張析聞見狀,手上更覺疲憊。
隻不過當她剛想喊張稀霖下來幫她拿下東西時,不知什麼時候走在她後面的一個白淨的男生,緊走兩步跟上了她,笑着說道:“我幫你提吧!”,然後一邊伸出手去拿張析聞背着的包裹。
張析聞聞言一愣,轉頭看了一眼那男生,又看了一眼細細的上山石徑路旁不遠,還有一條寬闊的大理石台階--直直向上延伸到山上依稀亮起燈光的教學樓,繼而抿唇笑了。
“謝謝!不過看你趕着去上課,我還是自己來吧!”
張析聞的父親曾是一名政府高官,在塗洛山有一棟府邸。
在他過世後不久,聞名全國的陸氏家族在這塗洛山附近,投資、整合了全國首座園林一體式學院,後來慢慢地也在塗洛山上修建了教學樓--把她們在山谷間的府邸也囊括進去。
而至于張析聞為什麼會看出男生趕着上學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學院後來修建的上塗洛山的大理石台階既高又陡,空蕩蕩地像僧侶道,還容易被抓遲到;而原來上塗洛山頂的石徑路不僅幽靜且有韻味,雖曲曲折折,坡度适宜,走起來路程反而更快。
隻不過這條路算是張析聞她們家的私人道路,要走的話,勢必路過山谷腰間她們的房子,而那總有一種闖進别人家的感覺,所以一般不是着急上課的人,并不怎麼會從她們這兒走。
誰料,那個男生聽後卻溫和地笑笑,“我不趕的,還是讓我幫你提一段吧。我不會把它們搶走的!”,他的語調最後帶着一絲溫和地狡黠,還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張析聞被他的話搞笑了,不由一笑,将包裹遞給他,又将小的包裹取了回來自己提着,“那就麻煩你了!”
男生微微颌首,他們便一起走上了上山的石徑小路。
深冬的山間傍晚是冷冽的,但空氣中卻彌漫着一股濕潤的氣息。
昏黃的日光穿透整片樹林,暖暖煦煦。
沒有陌生人靜默的尴尬,就像是突然從山腳下的喧鬧,沉浸在這寬廣的寂靜當中,仿佛他們是認識很久的友人,一起漫步在這濃墨重彩的綠色闊葉林世界那般的閑适。灰褐色筆直的樹幹,直指向天,隐約可見一些稀疏或茂密的枝桠,緩緩勾勒出天空的輪廓,涼風簌簌而過,卻詭異地勾纏出各自缱绻思緒。
他們兩人并排走着,卻是各自想各自的事情,令這條本就不長的路途變得更加悠遠。
快要到路口的時候,張析聞發現大約是聽到聲音的張稀霖,披着一件駝色毛衣從二樓跑了下來,一手按住還抓着樹枝在空中揮舞的張溪岩,站在高于石徑路的房前空地上看着他們,目光沉沉。
張析聞突然想起,張溪岩看見陌生人會驚慌,而張稀霖也不是很喜歡男生湊在她身邊的事,于是立馬就收起了難得的閑适心情,向男生道謝:“麻煩你了,現在我自己來吧”
像是看出了她們的不便,男生收回有些失态的眼光,本想說幫她提上去的話,也就沒說。他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将東西遞給了她。
而自張析聞提着包上了石階,張溪岩就沖她撲了過去,不停地“姐姐、姐姐”地叫着,抓着她的衣袖就往上爬。
張析聞放下東西,立刻就将她抱在懷中,笑着和她抵頭,“哈,你又變重了,有沒有想我呀!小懶豬”
“姐”,張稀霖也含笑低低地喊了一聲。
張析聞擡頭笑着應了一聲,一手輕拍着張溪岩身上的灰塵,剛想對張稀霖說什麼,卻是一下摸到張溪岩的袖口一片濕漉,不禁皺眉道,“哎呀,衣服怎麼濕了?這怎麼行,會感冒的--稀霖你先收拾一下,我帶溪岩去換下衣服......”
張析聞說完,朝張稀霖笑了笑,眉目含風,便抱着張溪岩匆匆走進屋裡。
“豬、豬豬”,趴在張析聞肩上的張溪岩,還不停戳着自己的手指頭嘟嘟囔囔,沖落在後面一步的她揮舞手臂。
張稀霖默默地看着她們消失在門後的光影之下,才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不由地低下頭,唇齒間的呼吸,盡是自然生長的味道。
放在地上的包裹沾染了些塵土,張稀霖彎腰剛想拾起的時候,餘光瞥到那個高個子男生,還待在空地上石階下的石徑路沒有離開,仍是直楞楞地看着自己身後的房門。
于是張稀霖就不由地挑眉,有些不悅了——她一向是對靠近張析聞的男人很有敵意,這點是沒錯,但卻并不針對誰。
因為在她眼中,她姐姐張析聞不僅性格好,又是那種很賢惠的傳統美女,身邊總是有狂蜂浪蝶追求這并不奇怪。
但總有那麼些人卻是那種沒眼色的。送禮物什麼的就算了,有的不僅好幾次打電話到家裡來,甚至還偷偷跟蹤她!雖說有人追總比沒人追的好,可那些人的行徑,不僅張稀霖看不上眼、且恨之不絕,連張析聞性格這麼好的人,也都感到不耐。
她知道張析聞為她們付出了很多,也并不是不讓她找男朋友……隻是,她就隻是不想讓她這麼好的人,到頭來卻像媽媽那樣,那麼好的一個人,卻得不到一個好下場而已。
思念至此,張稀霖的眼神一黯,直起身子,眯着眼打量起那男生。
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修身得體的大衣。頭發幹淨整潔,長手長腳,一身白皙到過分的皮膚,面容透着純澈清朗——大大的眼,長鼻,略厚的紅唇,耳朵也甚有福氣。
他的那種一眼就能看見的由内至外的坦蕩、恰到好處的笨拙,應該是嶽母們都喜歡的那種“老實的、死心眼、且熱心”的好女婿首選。
隻不過張稀霖從來不喜歡這樣平淡性格,就像她不喜歡自己那雙褐色平淡無奇的眼那樣,避之唯恐不及。
她本身對大多數人的人性沒什麼期待,所以并不會怎麼苛求别人,更别提是那種深入内心的交彙--這點對待人的戲碼,她向來連對她自己姐姐妹妹也是這樣--所以她一般也不怎麼插手、理會她們的精神世界。
隻是卻不同于對别人的冷漠、忽視那樣,她是帶着對張析聞從小到大就有的孺慕,和對張溪岩的愛惜,同和她們一起過着的。不過雖是那樣的淡漠,但張稀霖的内心從來都渴望華彩張揚、甚至可以說是狷狂的生活--即使這點向來被她掩飾得很好……真是諷刺!她一直以來都用這樣的外表生活,卻竟然不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
大約是張稀霖的視線太過直接,那個男生的臉慢慢紅了,似乎腼腆得想立刻轉頭就走,但卻還是忍住了,朝她友善地點頭笑笑。
卻沒料張稀霖隻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提起東西就走進了屋子,簡直讓人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那個男生被寒風激得打了冷戰,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剛剛在山腳下不忍心看那女生提那麼重的東西,就那麼腦一熱跟了上來——原本他是要走大長梯的人啊,現在就隻能一個人走了。
寒索的冷風刮過,高大崎口下的樹木在昏暗的天色下,像一個個黑洞洞的血口,吞噬了時光法則的一切,攀向更遠的回憶當中。
張稀霖沒看見那男生怔愣了一下後,落寞地笑了笑,不再挺直的背影轉身,踏上黑暗中那點點燈光向上延伸的道路。
風仍舊呼嘯而過,卷得冬林沙沙作響,黑漆漆的暗夜中,隻剩山腰的一角還有一團亮光,仿佛是這世界上還殘留的一份暖意。
張析聞現在在鄰市的陸氏總部上班。
她是名牌大學畢業沒錯,有那麼些值得驕傲的資本,可她畢竟剛工作沒幾年,陸氏企業的起點又高,她不能轉調,所以有時一個月、兩三個月會回來一次。雖然也還是忙,但相比以前在外地上學時,一年才回來一次要好的多。
張析聞和她兩個妹妹歲數相差還挺多的。
因為張父張母是少年夫妻,生下張析聞九年以後,才生了張稀霖,又七年後才生下張溪岩。所以現在張析聞27歲,張稀霖18,張溪才岩剛好11歲,不過,說難聽點,她們這家的孩子,一個個小的小,傻的傻,算起來隻有張析聞是完好的。
一家子二十幾年來的生活,總有些艱難的地方,更可況姐妹間歲數差的那麼多,也有代溝。
隻不過或許女性都是比較水性的動物,比較容易融合,也比較隐忍善良。她們家至今還沒出過那種惡評如潮的人,所以一家三姐妹倒也算其樂融融。
張父張母去世時,張稀霖和張溪岩還小,看不出什麼優缺,也沒什麼好評價的。
但張析聞明顯就是那種從小到大都讓人放心,且把自己過得很好的,就像是全能型班長類型的那種人。而且也是那種父母有經濟基礎、有能力可以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幸運兒……如果不是大二那年突然接到父母車禍去世的電話,說不定她可以過得毫無牽挂,更加恣意吧!但那一切都隻是假設,無從說起。
隻不過那時張析聞還在上課。張稀霖就做主,把她們除了塗洛山以外的房産全部變賣,把父母的遺産交給張析聞後,搬到了塗洛市她就讀的大學附近生活--即使後來張析聞忙着學業沒法照顧她們,但張稀霖也沒說什麼抱怨的話。
說起來,倒是塗洛社區的站長看張稀霖兩個小孩生活實在不忍,就好心地讓張稀霖把張溪岩放到社區辦公室那邊,等張稀霖下課再帶回家--避免了張稀霖打算帶着張溪岩上學想法的實施。
所幸的是,張溪岩除了剛開始的不适應外,後面都很安靜,她們也就這樣安然無恙過了四年。
而今年,張析聞因張稀霖跳級大三,怕耽誤她很多課業跟不上,又說了很多愧疚于她的話,主動提出要調回本市工作,而且是無論張稀霖怎麼保證,都打定主意要回來的那種。張稀霖看她如此堅持,到最後也就默認這件事情,并且在心中暗自欣喜着團聚的那一天。
這不,快過年了,離張析聞要和她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也要将近,張稀霖也順利通過跳級考試考進了塗洛山的大學學院,可以就近照顧張溪岩,還可以早點出去工作減輕家裡負擔。張稀霖一高興,就把整個房子都打掃過了一遍,也就沒顧上張溪岩一個人沒陪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