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稀霖知道那種困到極點的時候,人是有多難控制自己的舉動--那種幾乎能一頭就栽下去地闆的本能,能支撐到現在已經非常不錯了,所以景曉萌現在仍這樣溫和,的确算是很尊重她了。
張稀霖不知為什麼,一時不忍,竟脫口而出說了句“我幫你擦幹吧!”
這話一出口,張稀霖自己都覺得懊悔,不知為什麼自己要說出這些話來,但還是盡力表現得自然,眉眼淡然地看着他。
景曉萌也是累到極點,點了點頭,不管什麼,徑直就在沙發上趴下了。
張稀霖自己說的話隻好照做,她去衛生間取了一塊幹淨的毛巾,半跪在沙發旁幫他擦拭。
細長的手指穿過景曉萌蓬松的發間,棉白的頭巾擦拭過他的耳朵,可能有些用力,讓他的耳墜有些紅色。張稀霖經常給張溪岩吹過頭發,所以很快就弄好了。
而景曉萌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情感上恨不得時間更久一些,可理智上卻已經幾近喪失感知任何事物的能力。
于是隻沒多一會,景曉萌在暖暖的陽光照射下已經陷入沉睡,張稀霖看了一眼他在陽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腳趾,給他蓋上薄薄地被單。再然後,無所事事的張稀霖看着他碎了一袖的睡衣,就找出針線補了起來,補好了以後還順便洗了一下。
隻是洗衣服也洗出了麻煩。本來内褲她是放在一旁的,不想洗的,但想想那内褲單獨地擺在一旁,又未免太明顯了,所以也一起洗了。可她剛洗完又覺得不好意思,總覺得像自己上趕着讨好似的,然後就這樣,她的腦袋就這樣被來來去去的各種思緒充斥着,一片混亂。
所以,為了不再想這種令人折磨又羞恥的心思,張稀霖就想出去海灘走走,試圖通過曬曬舒服的太陽——她的體溫一向偏低,不知是因為什麼,可能是生病的緣故,經常如墜冰窖……但夏日炎熱的太陽,的确能讓她來舒緩自己的心情,能感受一種生命血液裡存在的溫熱感。
張稀霖一人獨自在海邊走着,本來也沒想去想什麼的,卻是腦海裡不自覺地又竄出景曉萌的樣子,和他的那個讓給自己住的房間——張稀霖雖然平時表現得是很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她其實卻是很能耳聽八方的觀察細緻的,不然也不能在她父母如此水火相交的生活中如此安然。
本來看到那房間布局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後來又聽到那種沙灘蘿蔔的老漢說了,也就确定了那房間的主人……隻是她有些鬧不明白,不知景曉萌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有說過什麼的話,張稀霖應該不會錯過什麼,也能從旁推敲出些什麼,可景曉萌卻是表現得很隐晦,害得張稀霖即使想說他喜歡自己吧,都覺得好像是自己太自戀多想了!
其實也都怪景曉萌這種面面俱到的的好人形象,随時随地都照顧着别人情緒的做法,真的很容易讓她這種缺愛的女生感動的。可她自己又太蠢,又因為他對待所有人都好像是這樣關照暧昧的态度--而她沒辦法分辨真僞,才會自尋煩惱,以為他是不是會喜歡自己......可其實事實上,很有可能就隻是她自己多想了的緣故。
張稀霖這廂正煩惱着,卻沒想到剛好碰見了也在外面和那個醫學世家出身同學一起閑逛的劉世曦。
劉世曦穿着修身的比基尼,那個男同學穿了條五分褲緊緊地摟着劉世曦的腰站在一旁。
她借故和張稀霖攀談一會,卻沒介紹她身旁的男同學是誰,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正常來說,如果不是想要交朋友的情況來說,她沒介紹那男同學就很正常,那她們簡單打過招呼就算完了,可劉世曦明顯不想和她交談卻又不讓她走的樣子,令張稀霖瞬間就覺得有些不耐煩了。
張稀霖剛想問她有什麼事呢,劉世曦的話鋒一轉,就提出要和她換房間住,“我不習慣和那麼多人一起住”,劉世曦如是說,友善地笑了笑。
劉世曦希望張稀霖可以去酒店住,而她能去景曉萌家住?張稀霖猶豫了一下,才明白她此番主動和自己說話的意圖。
張稀霖的眉目一凜,本想拒絕的,隻是心裡又被剛剛自己和景曉萌不明意味的态度而産生了雜緒,莫名就不想再在那裡待了。
張稀霖原本心知,她是該回去問問景曉萌的意見才說的,畢竟這樣才不算失禮,卻莫名其妙地還是答應了劉世曦的這個要求。
劉世曦聽到她想要的的答案後,就露出一個更加美豔的笑容,跟張稀霖約定好了時間,立刻就拽着那男同學回去酒店收拾東西了。
睡醒之後神清氣爽的景曉萌,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腦袋還有些懵懵的,卻是依稀想起在睡前自己頭頂上被觸碰的那些柔軟的感覺,就不由地心馳蕩漾,在樓下哧溜地轉了一圈後,壓了壓心思,就打算上樓看看張稀霖現在正待在何處。
結果剛上了二樓的轉角,他看見挂在二樓陽台上随風飄揚的雪白睡衣,看上去完好如初地如同一隻在風中飛舞的蝴蝶。
景曉萌伸手把飛揚地衣服拉過來一看,一眼就認出那細密的針腳是張稀霖的手筆。
他原本還以為媽媽留給他的睡衣就這麼破費了呢,沒想到就這麼輕易地被她弄好了,松開拉着的衣角,景曉萌低頭一笑,突然有些不可思議起自己現在的心境。
倏然想起這兩天他老呆在書房,卻其實根本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為的也不過就是想在離她更近的位置上呆着而已。
而那個反應遲鈍的人,大概還不知道他把他的房間讓給她住吧!還以為他媽媽真的舍得讓她唯一的寶貝兒子,住在房子背後那麼陰暗的角落嗎?
景曉萌不禁搖了搖頭,暗歎自己的懦弱。
他是很想和她表明心思,可他要是是個能夠做到那樣事情的人,也就不會喜歡上張稀霖這個,他一直認為是他永遠也夠不到的雲端少女了。
不過想想現在這樣也好,他可以慢慢感受,慢慢把那些愛傾注進時光的湧流中,體會那些悸動。
景曉萌漾着笑容穿過走廊,想起早上張稀霖給她做的早餐,還幫她擦拭頭發的舉動……不由地暗想都怪他太累了,什麼都感覺不到,才無法重溫當時的意味。
景曉萌的心情一邊懊悔,一邊美滋滋地走過原本他的房間門時,透着門縫卻意外地看見她待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還似和他親吻的樣子!
景曉萌頓時如雷電掣,瞬間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登時身子就不由地倒退了一步,碰倒了花風鈴,将裡面的人引得打開了房門。
景曉萌瞬間想轉身逃離,但他的血液卻像凝固住似的,令他僵在那裡,一動不能動彈。
直到那個生科院的、他的同班醫學世家的男同學站在門口和他斯斯文文地打過招呼,景曉萌看見在房間裡整理衣服的是劉世曦後--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在這,但他的心才仿佛恢複了似的,一下子又跳動了起來。
景曉萌舒了一口氣,卻又愣了一下呆在房門口,奇怪為什麼他們兩會在這裡。
似乎看出了景曉萌眼裡的疑惑,劉世曦解釋說,是張稀霖覺得她一個女生和兩個男生住一起有些習慣,還是去酒店和女生一起住自在些,所以才和她換的。
劉世曦說的那個理由其實很站不住腳,但景曉萌理智上相信了這些話,有些感到挫敗--因為他知道張稀霖慣來是不擅長與人同住的,但如果選擇和一個人住或者其他的話,她會選擇還是和一群人住的。因為在很多人的情況下,别人會忽略她,而如果在這裡,有其他一個男生,又獨獨有他的話,的确反而令她不自在些。
不過縱使景曉萌接受了這樣的說法,但潛意識裡卻不是很相信,不過自然也不好意思去問就是了,畢竟人家都主動搬出去了,明顯他也應該心知肚明,再去追問就不好意思。
景曉萌心思流轉着,餘光卻剛好看到就劉世曦要将衣服放進衣櫃。不想他們住在自己的卧室裡,景曉萌就立刻應承請她去另一個房間住。
劉世曦詫異不解的看他,景曉萌也不知道怎麼一個謊話就這麼謅了出來。他隻好解釋說張稀霖的床鋪不幹淨了,所以他會給劉世曦換床新的房間。
而劉世曦是那種不用她自己動手的話,自然是什麼都樂意的人,所以就住在了一樓下面的空房間裡——當然辦什麼事也方便一些。
當天夜裡,即使他們努力掩飾了,樓下的房間響起了奇怪壓抑地低聲,搞得正在上方的正在想張稀霖的景曉萌面紅耳赤,又有些不悅,一夜不曾睡着。
第二天一早,景曉萌很早就床了,打算在他們離開前,為了他帶來的學生偷偷在船老大碼頭上解船、和為所有人帶來麻煩的事,去向船老大道歉并緻謝。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幸,景曉萌剛好在沙場拐彎的時候,碰見了正在幫老奶奶曬蝦膏的張稀霖。
彼時的張稀霖正蹲在地上,帶着編織帽,細瘦的身子委在地上,要不是她的坐姿形态和其他人顯得很不一樣,景曉萌幾乎沒認出她。
因為她坐的盡量地直,這一點也不同别的婦女那樣低眉服帖佝偻着腰--對于做農活來說,保持那樣的姿勢無疑很受累。所以她特别顯眼。
景曉萌想了想,本想裝作沒看見徑直離開的,卻還是忍不住進去庭院和她一起幫忙。
而張稀霖除了他剛一進去的擡頭飛快看了他一眼外,并無任何話語,隻是手上不停、熟練的地擺放蝦膏。
這種不知是熟稔至極,還是冷淡以對的清淨場面,使得景曉萌很有些不知所措,當然如果他知道張稀霖對他的看法也是如此的話,那他就會知道他們的心思是不謀而合的。
景曉萌不敢靠的太近,隻蹲在她的旁邊略遠、但比其他人要近的位置,邊取過籃子默默地幫忙,一刹間,沒有言語,卻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可他實在控制不住内心的疑問,便假裝無意地委婉詢問張稀霖,是不是他招待不周,她才不住他那兒的。
景曉萌想過張稀霖可能會有猶豫不決,然後避而不答之類的舉動,畢竟她昨天很晚才發了個短信,說了那些、沒提前和他說要去酒店住很不好意思之類——那樣的話,而以她一貫的處事方式來說,避其鋒芒,也是她常做的事。
卻沒想到張稀霖手上不停,非常耿直的一句“她非要跟我換的,我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然後仿佛一下子意識到什麼,就沒了下文。
以往以張稀霖謹慎,和對每件事都非常客觀的角度來說,她不會說這麼“接地氣”,幾近抱怨和無奈的話,尤其還是像說别人的壞話似的。
張稀霖的确有些反常——因為自诩正直的她,通常不會去做特殊的事情,也不會說特别的話,不會給人的話裡設這樣隐晦的引導,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做,因為她覺得是自己有些着慌了,被人趁虛而入才會失去應有的警惕的。
但因為劉世曦的确那樣“半強迫”地和她換了住的地方,而她又因自己多餘的想法,才害得她對景曉萌這樣一個斯文有禮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做出粗魯無力的舉動--意識到這點後,她不禁為自己的那些舉動有些沮喪後悔了。
事實上,因為張稀霖心裡知道自己爸爸出軌的事情,雖然别人以為她不知道——但在家庭生活中,她固執地認為,他是那種很令人感到侮辱的存在,所以張稀霖才會一貫對異性有很苛刻的要求。不過,景曉萌卻是在那種苛刻的審視情況下“唯一幸存者”。
張稀霖之前對很多人也無禮過,但過後卻都會因為他們身上的那些無可饒恕的缺點,而慢慢減弱自己的愧疚。但景曉萌不一樣,從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到後面很多次,張稀霖也沒給她什麼好臉色過,但景曉萌卻一如既往地那樣溫潤如玉。
這讓很少為别人改變的張稀霖,很想稍稍為他考慮一下,至少要給他一個好臉色——因為他也一樣,在這世上,也是一種很孤獨無措的存在吧!張稀霖有時會這樣心想,忘卻了天上的浮雲流過。
景曉萌猛然聽了她的近似抱怨的、隻有相熟才能說出的這樣親密話的語調來看,一下子腦袋懵了,愣了一下。
不過懵掉過後,景曉萌冒出一個想法,覺得自己姑且可以認為,她這是在向他展示,她從未在别人面前顯示過的性格特征吧,那麼,其實這也意味着他也算離她更近一步了吧?苦苦思索後意識到這一點景曉萌,即使張稀霖最終沒說出他想聽的話,心裡也是開心的。
船老大為景曉萌特地的上門道歉感到哭笑不得,隻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以後你别這樣了,就揮揮手讓他回家,看景曉萌的眼神像看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景曉萌走在回家路上,在廣闊無垠的港口也停留了一會,不知為什麼蓦然想起以往在繁星點點星空下的掙紮。
他明白船老大的意思,依他現在所學的知識,他也知道該怎麼活才能更好一點,可他卻做不到那一點。有時他也不想這樣活着,但那些生活習慣,就像是慣性一樣,已經神髓入骨了,不是說改就能改的——說句難聽的話,也許這輩子,習慣成自然的景曉萌都無法逃脫這樣的面孔了,除非逃離到一個新的地方,否則他也隻能繼續這樣生活下去--因為他的人生早已經在開始,奠定了那樣委屈的基調了。
今天本來是他們聯誼活動的最後一天,本該啟程回學校的。但因為前晚那幾個在海上受驚的同學,本來景曉萌打算去賓館看他們一下,再看看情勢,看是否要打電話通知老師延遲回校。
不過現在看來,還是沒有必要了。他們也不是小孩了,是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的,而且張稀霖又不住他那裡了,反正他們又都覺得沒什麼樂趣所在,所以他就想把一到中午就走的決定告訴他們。
他也覺得是時候理性強勢一點了,畢竟他現在并不想在這裡繼續待着,為什麼還要陪着他們耗呢?想來也是。
隻是這趟行程終究沒能劃上一個圓滿的句号,因為景曉萌打架了,而且就在他去賓館和他們商量中午回學校的時候,且在他回到學校還被上報處分了。
至于原因,按他說的是,因為他們背地裡說他安排的不好,還講他壞話被他聽到,所以才起的沖突。
但事實上卻是因為他們當中有幾個人犯渾,胡亂說話,說張稀霖一個女的,和他們兩個大男人一起3P,肯定是受不了才和劉世曦換出來的什麼的,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聽了就讓人火大。
但這些捕風捉影的話,景曉萌一點也不想讓她聽到,哪怕隻有一點也不行。所以他承認全是自己的錯,丢失了競争全校優秀畢業生的名額和其他條件,才堵住他們的嘴。
而張稀霖一向是最讨厭打架的,因為她的父親在幼年的時候給她的印象就是暴力的——無所謂冷暴力還是直接的暴力,所以她才那麼喜歡斯文有禮的人。
但所幸,她是親身體會過那種“惡人作惡讓人恨得牙癢癢、卻不得已忍耐的”的感覺,而她本性其實也是惡劣、暴力因子存在的。以至于竟然在後來有一次在操場遇到景曉萌的時候,還無比認同地安慰了看上去正在傷心的景曉萌。
“他們不懂,這個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了,至少你有其他人沒有的責任心”
自以為了解了事情真相的張稀霖非常認真地說,還給足支持似的,用手的指尖部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彼時的景曉萌正坐在塗洛山腳下的操場上,看着定定看着他的張稀霖,不知為什麼,仿佛接連幾日的陰雲都莫名飄散,心裡蓦地升起柔軟的感覺--那感覺是他從不曾有過的柔軟。
頓時感覺他們關系親近了一大步的景曉萌搖了搖頭,撲哧一聲好笑,“你這算安慰的話嗎,真是的!”
景曉萌越想越覺得想笑,尤其是看到張稀霖一臉懵,絲毫不知道他為什麼覺得好笑的時候,他就更想笑了。
“你笑什麼!”,張稀霖故意闆着一張臉怒視景曉萌,要是不知道的人,還真有可能會被張稀霖給吓到。
可景曉萌看出來,所以他仍捂着肚子笑着,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張稀霖如同一尊佛一樣地坐着,看着頭都要笑到地上的景曉萌的毛絨絨的腦袋,不由地也忍不住低頭微微一笑。
清風自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