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話,潘比鄰隻是越發沉默了。
(五)
許是看不過這沉默,越澤終于開口了,“你曾經有過房子嗎?”。
潘比鄰,“有啊,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才有安全感吧......什麼,你說曾經?”。
越澤,“是啊,曾經。難不成你以為你還活着嗎?”。
潘比鄰,“可這不是隻是地下嗎?你跟我說過.....”。
越澤,“呵,你以為你還能回到地面嗎,再說了,為什麼要回去?”。
潘比鄰,“為什麼我不回去,留在這裡有什麼好?”。
越澤,“你回去工作一輩子到死?”。
潘比鄰,“人本來就是來世界上受苦的,為什麼要考慮那麼多東西?”。
越澤,“你不覺得受苦是一件很難熬的事嗎?”。
潘比鄰,“不會啊,當我不想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時候,在那之前,為了避免被内心的煎熬蠶食,我隻要封凍自己的感官和所有感受就足夠了”。
越澤,“冰凍原則......呵!還真是--你不是不喜歡你的工作嗎?不工作就難受,工作也是為了逃避,看來你還真是天生窮苦人的命......”。
潘比鄰,“我這麼努力工作隻是為了以後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體現我的價值而已--我麻木并不是因為我讨厭工作,我隻是不喜歡我現在的這份工作,所以才覺得難過......你不能那麼說的”。
越澤,“既然這麼痛苦,那你為什麼不找一個人和你一起承擔,那樣不是會更容易一些嗎?”。
潘比鄰,“因為我很自私--我不想耗費精神去想别人的事,也不想别人知道我的事”。
越澤,“那你就更不能回去了。這裡待着很好的.....對了,你以後不會想找一個愛人吧?”。
潘比鄰,“我想你問這個問題不合适吧?”。
越澤笑了,“怎麼會?你看到對面那座城了吧?隻要跨過橋,就可以到居住的地方。在這裡,那個地方隻能一個人居住,因為你擅長忍受寂寞,所以它才選擇了你--這兒沒有其他人了......嗯,字面上的意思來說是的,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隻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隻要你願意走過去”。
潘比鄰,“真的.....那你要住哪?”。
越澤,“我住在外面.....來,你看到這裡的護城河了吧,看到下面的東西了嗎?那是太京魚,體型堪比鲸魚--所以你走過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了,一點聲音都不要發,不然會被它們咬死的......啊,看到了吧?它瞪了你一眼,你要小心了”。
越澤笑着避開了輕濺的浪花,退後了幾步,卻發現潘比鄰的身體在抖。
越澤,“你害怕了?呵!嗯?怎麼哭了......”。
潘比鄰目光追随着魚身遊動,“我小時候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我家以前真的很窮,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的那種。我媽媽不寵愛我,因為她溺愛我。在當時那麼窮的時候卻還讓我在外面讀書,而我一個人,生活得無比糟糕卻不敢讓她知道,就像她每次為我去借錢都被奚落卻什麼也沒說的那樣......我們都很愛對方,可我們卻幾乎沒什麼交流--明明我們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到最後卻好像僅僅靠着血緣關系維系着......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隻想回到她的身邊,也讓她看看我看到的世界”。
潘比鄰淚流滿面,眼角帶着回憶。
越澤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我無意冒犯,但在日落之前人是要回城裡去的,所以我想你現在就得過去了”。
潘比鄰苦澀地笑了一下。
越澤愣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笑......”。
潘比鄰立刻收了笑容,欠身,“多謝,告辭”。
然後她轉身小心翼翼地走過橋去,越澤停在原地。
而就在潘比鄰渾身顫抖地走到一半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越澤的喊聲:“我騙你的,它們很溫和的”。
潘比鄰受到了驚吓,有些微怒地轉身,卻看到了令她更為震驚的事情:越澤的雙腳雙手一驚長出了樹根和樹冠的模樣,在原地揮舞着身體,然後漸漸消失了人的樣子。
而潘比鄰來不及思考些什麼,天色最後的一絲光線即将消失,所有的植物突然都像發狂似的卷起藤曼,橋邊的太京魚也浪花翻騰地将她逼入城中,好像她身上的生氣掌握着這地下世界所有的生機。
潘比鄰精疲力竭地,終于在最後一刻的時候跑進了城裡。
城裡空無一人,潘比鄰因為急速奔跑而無力的雙膝跪在了地上,匍匐在了這座城之下,汗水混着淚水蒸騰着視線,除了耳邊沙沙的風聲,全世界隻有她自己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