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亮了。
徐琛源堪堪地站在那下面,身旁是爸爸那未熄火的破舊貨車。
引擎的震蕩有些癫狂,罄零哐啷響的錘子和扳手瑟瑟地畏縮在一起,隻不敢說話。
從路口呼嘯而來的風,把樹冠刮向鬼哭狼嚎的天空,寬闊馬路旁的兩排葉樹則像是觸電般群魔亂舞,跳着不為人知的生命之歌,顯得頗為惡劣。
而與此同時,幹枯的空氣從黑暗裡沿着高大的圍牆慢慢爬了過來,它小心地碰了碰徐琛源的睫毛後,發現毫無反應,立刻竄進了他的眸裡,肆意攀援。
誠然,他這一生擁有的東西的确少得可憐。
無論是父母,還是親人,都隻停留在他視為生命的錄像帶裡--在他還未領悟死亡的含義之前、又在他領悟了以後--給予了他人生莫大的打擊。
而貧窮也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疲于奔命。
他最美的記憶,隻除了對那個人偶然的驚鴻一瞥外,就全部隻剩下那幾盤錄像帶裡影像了--因為隻有在那裡,隻有在那盤錄像帶播放的時候,他才能确信他們活着--或者說曾經活過,且就在這盤錄像帶投映的那個過去裡活着,也屬于他。
因為他實在無法忍受那種,腦海中被時間漸漸抹去痕迹、想要伸手抓住,卻始終抓不住那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人的感覺.......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他一個人是無法再在這個世界上撐下去的。
自然,他此生擁有的溫暖也很少。
短短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裡,他也隻仰慕渴望過那個人的溫潤,可惜的是,他卻無法擁有那柔軟了--這不免叫人可惜。
隻不過他真的太想擁有了,所以也決定同他最愛的家人一樣,将他放進那錄像帶裡,等到他完完全全地屬于他後,再随着他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離去--這是他對他最大的愛意了。
不分你我,生死相依。
當然,為了做到最好,徐琛源練習了很久。
他把很多陌生人邀請到了家裡,給他們提供盡可能最好的夥食,與他們交談,然後再剖開他們的身體--廢了好幾箱的錄像帶,才勉強熟練了整個過程。
當然了,他們都還活着。
因為他把他們的錄像帶都寄給他們的家人了--畢竟人的記憶總會缺失、淡化,就算再相處得再好,隻要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或者說永遠都不會見到,情感就會被其他東西覆蓋下去,變成偶而想念--可他們以這種方式鮮活地唯一存在着,他們的家人一定會感到莫大的欣慰吧?就像他待會即将擁有的情感一樣。
一想到這,徐琛源就忍不住掩唇笑了一下。
算起來,這也是這個世界給予他的最後善意了。
他尤還記得,許多年前,就在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後,因為忍受不住内心強烈想要占據他的沖動,他也來到了他的後窗之下,靜靜地站着。
那時的他,還不會開他爸爸那被撞得稀碎的車,隻好走在那路燈、樹影、藤花之下,也走在稀疏的樹杈、昏黃的光影,和堅硬的地面之上。
而那個人,就在他向上仰望的瞳孔裡,在那棟小小的建築中,随着他的眼淚緩緩掉落。
而就在那肆意蔓延的回憶裡,時空靜靜地淌出光影的流離,像是冰冷的觸摸,讓人不禁頭皮發麻。
他就站在他的樓下,伴着高牆上橙烈的炮仗花,在空無一人的街頭站着,也站在若幹年後印象模糊的深夜裡,被寒冷吞噬了.......
隻是,又有誰能知道,若幹年前一片不為人知的漆黑當中,有他對他和這個世界的神思,而他決定了什麼,又改變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