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嶼蘭點了點頭,“麻煩了”
宋明輝倒是如他所說的,很快就出來了,遞給她筆記本的同時,還邊幫秦慧毅“找補”了一下。
“額……那個,文老師你不要介意啊,我們隊長就是一心撲在工作上,情商有些……”
宋明輝明顯還有話沒說完,可無奈迎面有幾個同事走了過來,一下遲疑間,文嶼蘭拿了筆記本就“體貼”地告辭了。
“不會的,謝謝!那您忙,我先走了”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華燈初上,街角的風卻已經開始肆虐。
文嶼蘭一頭灰白的齊肩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冰冷從脖間、領口、腳踝的縫隙灌了進去,隻讓人不禁下意識地打了個顫兒。
呵!多麼麻煩的世界啊,不是嗎?連回去的路途都那麼遙遠,遙遠得像是到達死亡終點那般漫長--讓人熱淚盈眶,卻又無可奈何。
在警局門口站了片刻以後,文嶼蘭這才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了起來,然後朝街口走去。
還得轉三趟車,她得抓緊了。
下班的人很多,烏央烏央一串一串地像是被固定好的烤串。
文嶼蘭特意錯過一輛車後,又等來一輛——雖說明天是周末,文嶼蘭不趕時間,但想了想末班車的期限,她還是上了這趟“人滿為患”的公交。
如同被填滿沙丁魚罐頭縫隙的邊角料一般,文嶼蘭在一片擁擠中思考她此時所作所為的意義:浪費生命。
不過時間大抵是用來浪費、忏悔的。
幾百年前的宮殿裡,一個為了自保偷偷摸摸在暗夜裡穿行的太監,即将在草叢裡留下一抹冰涼的汗水;幾千公裡外的大海上,一個為了活下來的老婦在朝陽初升的時候朝年輕的海盜下跪求饒,即将在夾闆上留下混着血的淚水;幾萬棵綠樹環繞的靜谧裡,一個為了宣洩心中欲望而放蕩的女人,即将在枯枝敗葉中留下了滾燙的汁水……所以這麼想來,她現在的蹉跎好像也沒什麼,因為那不會有有任何意義。
在等待第二趟車的時候,文嶼蘭突然覺得很沒意思起來。
即使她早就明白,也接受了這毫無意義的設定,但她還是覺得沒意思了起來,她站在公交亭裡的站牌前,仔細琢磨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的原因。
冬夜的風更漸寒涼起來,刮得人手腳都要凍僵,讓人頭皮緊繃,隻月光卻很溫柔地覆蓋在路燈映照不到的野園,纏眷悱恻。
不遠處有對年輕情侶,他們在亭後的柳樹下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親熱着,連女人的衣服都敞開了些許。
站在公交亭陰暗角落裡的文嶼蘭想要非禮勿視,但卻還是不由地看了好幾眼。
隻最後一次看過去的時候,柳樹下已無一人,隻有一塊從女人頸上掉落的紗巾,在那靜靜地卧着,月光也漸漸冷冽起來。
和那掉落的黑紗一起暴露在這清亮的月光下,她的心裡卻湧起了一股煩悶。
她不耐煩地站着,卻又不想挪動,似乎要把所有的事情想個透徹才算完結,但她又似乎是要說服自己一些事情,卻終不得已,然後隻好看着流華月光下野園的暗樹冬草,和那隐藏在草叢裡不知名的聲音。
文嶼蘭靜靜地立着,似乎想把時光都消磨幹淨……滿肚子的火、滿腦子的想法無法宣洩、也找不到出口的她愈發暴躁,簡直想撕碎一切才能心滿意足。可在無能的狂怒以後,一瞬間,懦弱的感傷又爬滿全身,像是藤蔓纏身,又像被折斷了翅膀.......她多麼渴望能有一個人能陪在她的身邊,能讓傾聽她的情感,她的隐忍無言……但另一方面她又深恨這樣求而不得的陪伴,所以反而極其厭惡這般坦白的羞恥,隻試圖以孑然一身來證明某種純澈的修養。
但那都是妄想吧!
文嶼蘭伸手捂住了雙眼,在滾燙的淚水和冰冷的手相觸的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悲,甚至連身後樹叢地裡的一隻蟲子都不如——至少它還可以憑着本能生活。
以往的種種一幕幕飛閃而過,文嶼蘭卻無力上前抓住,哪怕一點!
而轉瞬間又黑雲将至,公交亭外,天空深處的那輪彎月也即将湮滅,這世界的顔色仿佛一下子換了個味道,暗淡又清晰的讓人有些受不了——沒有人能用這樣清醒的意識去面對這世間在黑暗中放逐的一切,所以文嶼蘭隻是淚眼迷離、模糊地看着。
末班車早已經過了。
路上的人影寥寥無幾,隻偶爾有幾輛飛馳而過的小轎車,在路燈投下的斑駁光影上竄過,似煙塵勿擾。
文嶼蘭一個人坐着,坐在了公交亭外看不到的角落--像坐在世界最邊緣的懸崖邊上,隻沉浸在呼嘯的風聲當中。
黑暗中隐隐有人靠近的聲音,把文嶼蘭的思緒扯了回來,張望着約摸是個高大男人的身影——她這時才後怕了起來。
戶外、深夜、孤女、男人,這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的搭配。
文嶼蘭的眼淚還往下流着,恐慌卻襲了上來。
那個人走到了公交亭的前面,文嶼蘭不由地往裡躲了躲,心髒砰砰直跳。
隻還沒等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幸好那個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把月色和燈光都穿在了身上,讓文嶼蘭看清了他的樣子--原來是那個曾指責過她的警官秦慧毅!
文嶼蘭頓時舒了口氣,極端的恐慌也轉化成了極端的憤怒,但她本質上是個避免沖突的人,尤其自尊,所以連隻是瞟了他一眼,打個招呼都沒有地便低下了頭。
“走吧,我送你”,秦慧毅說了一句,隻不知為什麼,那聲音聽起來有些低三下四,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
文嶼蘭卻沒聽出來,但基于他對她有過的嘲諷,她很有“骨氣”地拒絕了,“不用,我打的車很快就要來了”
“還有多久?”,他沉吟了一會,又問了一句。
文嶼蘭登時就不耐煩了起來,“不用您操心”
正常人聽到這冷言冷語應該早走了,文嶼蘭也是這樣認為的,卻沒想到......
“你幹嘛!”
文嶼蘭冷不丁地甩開了秦慧毅上來拉她的手,整個人受到了驚吓。
誰知道那本該走的人會突然上來牽她的手啊,雖然隔着袖子,但那也太冒犯了。
“我才要問你幹嘛”,秦慧毅看了眼自己被甩打到的手腕,不禁也冷了臉色,“滿嘴謊言--你根本連手機也沒打開過,怎麼可能打車?”
“那又怎麼?我想自己待會兒不行嗎?”,文嶼蘭的眉毛都要扭曲了起來。
“大晚上你不怕危險嗎?”,秦慧毅的火也冒了起來,一雙星目隻是怒視。
“呵”,文嶼蘭毫不在意地嗤笑了一聲,“這個時候你來好心?”
這話甚是難聽,秦慧毅一下子火了,“你再說一遍”
文嶼蘭很識時務,雖然被這喝令式的言語刺激得眼淚立馬又要出來了,但還是把那一口氣壓在心裡,轉身就走。
“誰叫你走了”,秦慧毅隻一隻手就能就攔下了她,把她格在了身前,虛虛地環着。
但還沒等他再多說一句,文嶼蘭就受不了地哭了,“你放開我......我做錯了什麼......”,沒有補充精力的身體飽受不住接連的苦熬,思緒快要崩潰,頭腦快要爆炸,聲音也快要枯竭,文嶼蘭渾身忽冷忽熱地直往下墜。
強壯的人隻單手就能讓她攀住自己的手臂,摟在胸前,隻是磨磨蹭蹭間,秦慧毅的身體卻是一僵,一瞬間既不好動彈,也不好放手,隻能尴尬地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