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當我走進她的房間,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很廉價。就像她的人生一樣,缺少某種她渴求、卻永遠無法得到的底蘊。
窗台的三色堇花盛開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個夏天裡,如今的枯萎總有種别樣的意味。
花的郁色總在最茂盛的時候,因為沉思的痛苦,無法疏解;花的淩落總在最蔥郁的時候,因為凋零的痛苦,無法體會;花的沉默總在最濃烈的時候,因為消散的痛苦,無法釋懷。
無法離去,無法回頭,無法舍棄,也無法拾起
秋山上落滿黃色樹葉的小徑,承載過她生命最後的重量--直到她走到那路的盡頭,在淩空的墜落之中,凝結出絢爛的生命之花。
自部門聚會一别後,林漫和林珩之間已有龌龊--起因在于林漫拒絕了林珩的敬酒。
那天是新舊兩任部長交替的聚會,林漫的任期還未完畢,甚至手頭上還有很多重要案子,就被大老闆空降來的林珩代替了--這等于她辛勤培育的“果實”都被摘了--任誰都不會想喝那個“罪魁禍首”敬的酒吧?
那天晚上的場面堪稱修羅場中心,林漫隻一句“抱歉,我年紀大了,實在喝不下了”--就抵擋住了林珩熱情的笑臉,然後那笑容在她後來又喝下一杯酒後皲裂,最終不歡而散。
不過從明面上看來,他們還是很“相敬如賓”的,至少在公司的時候,他們都會打招呼,并且一些工作上的交接也做得不錯--這不禁讓人懷疑起那天的隐晦是否真是存在。
但不管别人怎麼想,林漫自己是做好了打算。
她承認那天是她昏了頭--畢竟誰一聽到這種消息都會憤怒的,那麼有些情緒也很正常。
但隻要林珩不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那麼過後即使他是忽視她也好,或小小地針對也罷,她都會忘了這件事,同他如現在這般“和諧”相處。
隻不過她實在沒想到,那個林小人--額不,還是叫珩小人好了,畢竟他們都姓林,而且名字的風格還都那麼像,罵他真像是罵自己一樣,可她實在沒想到那個小人居然敢這麼明目張膽地給她小鞋穿!而且還這麼多穿法,簡直氣死個人了!
他卸掉她身上的其他工作,安排她免費向社區、學校做八竿子摸不着邊的法律咨詢和法律宣傳、這邊跑那邊跑就算了,也隻更累了一點。
可是當電視台新開了專欄向他們部特聘一名代表的時候,那個小人居然也安排她去........林漫整個人都要佛了,差點沒原地爆炸。
衆所周知,一個評估部門最重要的就是金融方面的能力,而不是通過嘴上侃侃而談。
且評估部也分“内場”和“外場”。
打文件、做材料、搞審計等在室内的工作是内場,而評估部直接受理需要外出探查,或者是牽涉過多需要請異地評估、出差的就算外場。
不說其他,評估部裡唯二的兩名女評估員裡,“部花”--也就是他們部的蘇惠惠人美心善,向來是隻出内場的,而林漫向來不愛修飾,又是外地戶口,所以關系盤錯、不好出面,又或是特别需要“公正性”的外場,就由她來負責的--這也基本上是她們的界限了。
而就在這麼泾渭分明的情況下,雖然不知道林珩憑什麼能耐從大老闆那裡搶下了這塊對林漫來說反而是負擔的“肥肉”,但光看她們的外表、性格和處事風格,怎麼也知道這事不應該是她上的。
且人蘇惠惠評估部部花的名聲也不是浪得虛名,要不說為什麼姜林漫來這幹了那麼多年人不幹的外場還能心平氣和、且升上部長後也還是讓人幹的内場--不全看了她那張臉和比顔值更甚的好性格嗎?
是以,這一波被迫得罪人的“拉踩”,幾乎把她的臉按在地上摩擦,知道消息後的林漫後槽牙一咬,筆頭一扔,眼睛一瞪,直接沖進隔壁辦公室要找珩小人“拼命”了。
林漫還保有理智,走進林珩辦公室前特地敲了敲門,甚至頗有禮貌,“抱歉,我有事想找你談談”——即使她的表情卻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樣子。
坐在最裡面的人擡起頭來,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眼鏡後的眉眼淩厲而又虛化地看向門外的人——顯然還沒從案前的工作抽離出來。
辦公室副間的兩個助理兩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拿起水杯,邊商量着地邊走了出去。
“哎,上次那個泡騰片還有嗎?我覺得挺好喝的”
“不知道,我隻喝綠茶……”
“戰鬥”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很抱歉,我沒辦法去做”,林漫嚴肅地皺眉,“我還要跑評估--尤其是拆遷和受賄的案子,如果上過電視,以後我還怎麼暗訪、怎麼監視?除非我永遠不跑評估了--可我暫時還沒這打算”——畢竟這年頭信息爆炸多麼厲害,誰知道哪個不平者或罪犯會不看電視?
“所以這是一個轉變的機遇啊”,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林漫十指交握桌前,端坐着看向了肅穆走進辦公室的林漫,“前輩你也上了歲數,是時候該在事業上轉型一下了,這些個一線的工作,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就好了”
林珩的語氣淡淡,可是配着他那一頭打理得完美無缺的頭發、白皙的肌膚,和貼身精緻的西裝,一切的一切,總是像個睿智的智者在指引衆生,令人不得不臣服于他的“指點”--雖然這個年紀大還是之前她拿來噎他的。
林漫卻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讨論了,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兩手撐在了金李煥的辦公桌前,隻定定地看着他。
“我有我的原因........總之,我不能去。你有什麼别的工作可以派給我,但是這個絕對不行”
林珩憷眉,已然不悅,尤其是那次部門聚會的“沖突”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并不想跟她多說。
“通知已經發出去了,要撤銷的話先找大老闆簽字,再到各級部門蓋章,然後你還要和電視台溝通,找一個代替出席的人員”
林珩說着,隻是低頭抽了一份文件,打開繼續處理,并不再理會桌前的人了。
說來很是奇怪,不過幾天的工夫,原先看上去十分好好先生的人卻變得十分公事公辦起來,這要是在以前肯定深得林漫的贊賞,現在卻不免讓人沮喪。
沉默了很久,林漫的手卻突然縮了回來,很是低聲下氣,“對不起,我為我之前所做的道歉,希望這次你能.......能放過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我不能,我不能上電視.......”
林漫的呼吸頓時沉重了起來,汗也暴了出來,整個人顯得很是狼狽,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我不能讓有個人看到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所以.......”
她整個人都快哭出來似的,卻還盡力保持理智地站着--這很不對勁 !
不光是林漫自己都不敢相信,林珩也吓了一跳。
他本來還有些懷疑事情的真僞,但看到林漫渾身都輕微顫抖起來,便連忙起身扶着她坐到了沙發上,倒了杯水給她。
“你沒事吧?”,他半坐在了另一張沙發的扶手上,看樣子準備随時去扶仍有些慌亂的林漫。
而仍微微發抖的人雙手捧着水杯,杯裡的水紋微微蕩漾。
她的聲音也斂着眉低低沉沉地,“對不起,我有不能說的原因.......我也不适合上電視,所以這項工作我真的無法擔任,作為替代,我可以額外做别的工作.......”
不知道是林漫是氣瘋了還是吓傻了,翻來覆去就隻這個意思--不想上,甯可做别的。
這般讷言和畏縮的本性令林珩不禁有些奇怪,因為她本是此部的上任部長,且行事為人頗具風格,即使是女的,怎麼都不應該這般軟弱才是--不然他也不會在好言“拉攏”不成,發現她還蹬鼻子上臉後就立即轉變對策。
不過有一說一。
本來林珩也沒想讓林漫上的,更不是故意針對她,隻是他看了一下以前的年鑒,估摸着沒道理唯二的女評估員中一個天天光鮮亮麗,另一個就日日灰頭土臉--這才争取了過來。
也沒想着讓她知道,或是讨些感激什麼的,畢竟他這樣做本來就是有私心的。
但老實說,她剛進來說不想上電視的時候,他有點不爽。
尤其聽到後面那半要挾半撒潑的話,更是想殺殺她的威風--可現在她安靜了下來,倒讓他覺得莫名歉疚了。
同時,心底更大的嫉妒和疑惑也升了起來:那個她不能被看到的人是誰?
他原想直接問出口,但卻發現沒什麼立場,所以隻好緘默。
林漫卻對那緘默很是擔憂,于是她又戰戰兢兢地重複了一遍。
林珩卻是用眉眼快速地掃了一眼她,然後垂下眸思索了幾瞬,就做出了決定,“可以,換人的事我來處理。不過........”
他擡起頭來,明亮又帶着惡劣地眼一下子闖進了正眼巴巴看着他的林漫眸中。
然後他笑了一下,帶着些許不明的挑逗意味,“我要你做我的私人助理”
林漫沉默了。
做林珩的私人助理?
她倒沒察覺那挑逗的意味,隻覺得很是突兀,甚至一刹那想過他是不是想羞辱自己--畢竟自己也曾經羞辱過他.......
而且那要求有些過分了。畢竟誰能界定私人到哪種程度呢?她才不想剛從一個麻煩中逃脫出來,就立刻又陷入另一種麻煩。
所以林漫猶豫着,整個人無比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