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張摁鼻涕的紙被扔到了腳旁。
皺褶的身軀中帶着某種不可名狀的青色粘質,讓人望而生畏、幾欲作嘔。
扔它的主人是個異常可愛的小男孩,見張希和擡眼過來的時候還惡劣地笑了笑,像是刻意的挑釁。
可惜沒能如他意的是,張希和卻隻是單腳翹了起來,交疊地側了一個方向,繼續處理手中的文件,将他忽視了個徹底。
自讨了個沒趣的小男孩撇了撇嘴,轉頭尋找新的目标,任憑那張髒兮兮的紙躺在地上無人問津。
車站裡的行人熙熙攘攘,各有各的人生旅程。
沒有人注意到這無足輕重的小插曲,就如同它是隐藏在暗處的罪惡一般,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被空調冷風打着幹淨邊緣的紙巾忽閃忽閃,還兀自玩得開心,終于處理完手中文件的張希和卻坐直了身體,把東西收拾妥帖後,從包裡取出了一張新的面巾紙。
她鄭重地微微傾斜那長而麥色的手指,在找好角度後,隔着紙巾捏着那廢紙團幹淨的邊緣,将它送進了應有的歸宿。
從衛生間出來後,張希和也随大流走向了檢票口。
聽說這趟旅程的終點是一處非常漂亮的海邊懸崖,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相信她也一定能愉快地走向她人生的終點。
隻是……票呢?
張希和摸遍渾身上下,到處也找它不着——其實她也根本不需要到處翻找,她整理的東西都一目了然,隻唯獨她的錢包不翼而飛。
那簡直讓人絕望!
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了斷意志,一面是證件丢失連檢票口都進不去的無奈——而她又強迫症到沒有辦法随意更改已設想好的決定,最終隻能無功而返。
呵!真是說什麼都讓人感到無比慘淡的一天。
2
回到家後的張希和一開始并沒有發現那個橫空出現的優盤,她隻是很煩躁又無可疏解地無所事事着,心底卻在籌劃下一次的最後旅行。
不想提前的暑假例會打破了她的計劃,于是她隻能放棄了那個遠行的計劃,轉而自行解決。
刀鋒在布滿青筋的手腕留下了一個缺口,合了又開。
而正當張希和想着要不要來第三下的時候,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她本不打算理的,隻是卻聽見了保安的聲音——保安是見過她回來的,裝作不在就不合适了,所以張希和隻好起身找了條厚毛巾攥在手上,穿過客廳去開了門。
“什麼事?”,因為失血的劇痛,她的口氣實在算不上友好。
“額,這位先生找你”,被這冷淡激得猛退一步的保安一下就讓出了身後隐藏在暗色裡的男人。
張希和擡眼看去,隐約是個異常高大又俊美的人物。
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像是在深山老林裡撿到一顆大龍蝦一般神奇,所以即使沒看清他的樣貌,張希和也覺得他很特别。
而當那高大的人從黑暗裡走出來的時候,果不其然,的确是個氣質斐然的男人——溫文爾雅中還帶着幾分不羁。
像株帶刺的玫瑰。
氣質這種東西是很難形容的。如同曆久彌新的沙礫珍珠一般,縱然躺在肮髒的塵土裡也最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更何況是滿是襯托的黑暗裡……張希和不禁有些癡了。
不過震驚歸震驚,作為一個很有底線的社會守法青年,張希和也隻不過略擡了擡眼皮,草草地撩了一眼,然後單手扶牆。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3
“你好!張女士。我是綠野教育集團的總經理,高瑞東”,男人伸出一隻友好的手,溫潤地笑着,似有些腼腆。
“我是應你們教務處黃主任的推薦,有些私事想找你幫忙,請問可不可以進屋詳談?”
他還觑空朝裡面看了一眼,示意了下。
張希和并沒有放下扶牆的那隻手,攥着布巾藏在身後的另一手也牢牢地卡着,她的目光隻是從那修長的手移開,皺着眉頭,然後垂眸。
“這恐怕不行,我……”
“哎希和啊,你怎麼不請高先生進去坐坐呢?”,從電梯口傳來的踢踏聲音打斷了她,黃主任急急忙忙上前地制止某人想要關門的舉動。
“高先生這次帶了綠野教育集團對我們學校的捐贈,然後想借此在我們市對課外培訓機構的分布情況展開調研--希和你以前在培訓機構呆過,應該比較了解,所以這個任務還是交給你比較合适.......”
黃主任在那邊噼噼噗噗,張希和的臉卻一下煞白了。
她勉強笑了一下,像是被捏壞了嗓子的鴨子,“主任,我雙班還要去質檢那幫忙上課,實在有心無力啊........”
“哎年輕人精力充沛,哪裡會不行了”,黃主任笑了笑,聲音很是爽朗,“時間這種東西嘛,擠擠就會有的”
“來,我們請高先生進去詳談一下”,黃主任說着,眼睛卻看向高大的男人笑笑,“遠來是客,不要讓人家在門口幹杵着了”
“嗯.......”,而被“萬衆矚目”的張希和卻像是喪失了語言能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後側開了身子,低低地垂首。
“請進”
4
張希和的住處不大,是除了衛浴以外的透視結構,人一進來就都滿滿當當了。
且她奉行的是極簡主義,加上前陣子的所謂的“最後旅行”,房間裡連杯水都沒有,簡直窘迫得讓人無比尴尬。
“我去買點水”,想了一下,張希和似乎這才醒悟過來。
“不用了”,一直笑得溫和的高先生連忙擡手,掌心向下做了個安撫的姿勢,“讓我的手下去買就好了”,說着,他朝最靠近門口的人示意了下。
見此,張希和也隻好安靜地坐着,聽他和黃主任在那說的一二事,然後在心裡默默盤算着那些事安排完以後,離開學前還剩多少時間是自己的。
隻是越坐着越虛弱,蜷在沙發角的布巾似乎已經濕透,張希和渾身發冷,幾欲失去知覺。
偏偏在這緊要關頭,對面而坐的高先生又起身向她告了下罪,“不好意思張女士,我能借用下你的衛生間嗎?”
當然不能!
她還什麼都沒有清理呢!
可是她越想開口阻止,卻越像啞巴一樣有口難開,潛在的意識卻督促她一定要進去把那些不堪都處理幹淨才能倒下。
她起身了,可是在起身的瞬間卻像斷電一般倒下了。
完了!
殘存最後清醒意識的張希和想,她唯一保存完好的臉皮居然這麼輕易地就被撕破了,看來今年她還真是諸事不順啊!
5
後腦像是被重擊過後的鈍痛,張希和很是緩慢地醒了過來。
她毫不意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移動病床上仿若殘廢,隻是卻沒想到床邊居然還坐着僅僅今天才有一面之緣的高瑞東。
“你……”,張希和有心想說什麼,可是沉睡過久而喪失思考能力的她隻能按照本能反應。
“我餓了”
她說着,隻惺忪着眼,捂着肚子喃喃,活像對着媽媽撒嬌的小女兒那樣。
“你等等”,反應過來的高瑞東有些大吃一驚,但還是招來手下買了一份粥進來,然後笑吟吟地看着某人吃飯,紳士地沒有打擾。
而反倒是越吃越清醒的張希和如芒在背,無法忽視那得體笑容背後所隐藏的意義。
猶豫了下,她擡頭說了聲“謝謝”,然後自顧自地解釋了一下,“我不小心摔到玻璃瓶上了所以……”算是給自己找回了最後的體面。
高瑞東沒有說什麼。
張希和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隻是說完後便悻悻地低頭,打算吃完那份“吃人手短”的“嗟來之食”。
隻是還沒等她下勺的時候,斜側裡走進兩個警察,直直地朝她而來,吓得她勺子都掉了地磕巴。
“額……”,張希和很是緊張,即使她并沒有做什麼錯事,但那也不妨礙她冷汗冒得像個有口難辯的啞巴。
“你好,請問是張希和女士嗎?”,為首的一個警官詢問道。
“是,你好”,因着那平和的态度,好歹她算鎮靜下來了。
“是這樣的”,原本嚴肅的警官聲音有些溫和,“我是北城警署的重案組警員,這是我的名片”
“我們查詢到8月15号的時候你購買了去鄰市的車票,但最終卻沒上車,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錢包被偷了,沒有身份證根本進不去檢票口”
“那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去旅遊”,張希和頓了一下,“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隻是按照慣例走一趟而已”,詢問的警官支起了原本攤得筆直的記錄本,“最近有碰到什麼特别的事或不同尋常的人嗎?”
張希和雙手捏着那名片想了想,然後搖頭,“沒有耶”
“好,那打擾了”,為首的警官将記錄本收了起來,“感謝你的配合,要是有想起來什麼的話就打這個電話好了”
張希和沒有應聲,隻是一臉誠懇地點了點頭,眼睛卻瞥向了仍在一旁的高瑞東又快速收回。
6
“我想去下衛生間”,在那警察走後沒過多久,小口啜完粥的張希和如是說了一下,便跳下病床。
“我扶你吧……”,一旁的高瑞東站了起來。
“不用不用”,張希和連連擺手,很是不好意思。
看清了那無言的抗拒,高瑞東隻是淺笑着點了點頭,“那我等你”
“不用,太麻煩了”,張希和有些緊張“還是請您早點回去休息吧!那個調研的事,我會盡快聯系您的”
她鞠了個躬,然後也不等他回話就跑去走廊盡頭的衛生間——看上去真的很急。
“呵”,仍站在原地的高瑞東好笑了一聲,單手撐着另一隻手的手肘,捂着臉低笑不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發笑,但,可能就覺得她傻得可憐吧!
明明就把告密寫在臉上了。
沒錯!
張希和是打算要告密的。
她的人生一向平凡如許,什麼人的出現,什麼事的發生,皆有預兆或可推測,唯獨卻隻有身旁那個高瑞東,像她覺得的大龍蝦一樣,突然出現在她這片森林裡,自然很是可疑。
剛剛他人在旁邊,張希和不好意思說,現在抓緊時間打個電話提醒還是夠的。
張希和心思電起,一個急拐彎就饒進了走廊安全門的位置——她覺得進樓梯間打還是比較安全的。
隻是還沒等她掏出電話,樓道上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計劃。
“怎麼這麼久才回?嗯,我已經去看過那個叫張希和的了,目前沒有别的人接觸……不是,你就隻發給我一張身份證我現在能找出什麼,隻能先這樣走一趟……不過,高瑞東真的是我們這派的嗎……我知道他受老大器重,可如果那個優盤不是他的,他有必要這麼大老遠過來……你沒搞清我的重點,我是說——兄弟,我們幹警察這行都多久了,怎麼往上爬也爬不了,既然現在淌了渾水,那就該走深一點,反正再怎麼給他打配合,那優盤到手,回去領賞的也是他,但要是我們搶先一步再“查出”點什麼的話,說不定能擠掉他的位置……”
不甚清晰的聲音,卻在張希和的心裡打起鼓點。
她的渾身緊繃,隻恨沒耳朵聽到這些東西才好!但或許是求生欲的爆棚,亦或者是趨利避害的天性使然,一向越緊張越出錯的她居然神奇地從那個黑暗的樓梯間走了出來。
到了拐角的時候,張希和大喘氣地單手伏牆,将腦袋擱在手臂上,心中隻無比悔恨。
那天怎麼沒死成呢?今天也是,不然就不會遇上這些破事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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