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朵的一生中并不是沒有感受到過善意，但這些善意太微弱又太渺小，輕易地就會被龐大的惡意澆滅。

當陳歎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忍住鑽心的頭痛，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7：52】

“……”

這個時間還沒到學校，應該已經被姚老師注意到了，畢竟他平常都是四十多的時候才會到班上。

陳歎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你給我看這些，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你的委屈？你的怒火？你的痛苦？你的悲傷？你的不甘？”

“你害怕你就那樣死在那個偏僻的村子裡，無人問津，生前一生痛苦，連死亡也是草草了事，甚至會被當做忌諱，旁人不敢提及的煞星。”

“所以你選擇拼盡一切逃離那裡，而最後來到這所你再熟悉不過的城市，來到這裡，自殺？你想讓社會關注到你，想讓這個世界注意到你，你知道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隻有這種辦法，你也受夠了繼續活下去。”

“但事實呢？被騙間，被囚禁，你那不被認可的一生，在某些鍵盤俠眼裡一文不值，甚至會有很多人來挑刺！認為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會以他們可笑的‘受害者有罪論’來把你扒的一文不值。”

“即使把這一切都暴露在了群衆的眼裡，仍舊沒有引起郭嘉的重視，為什麼？因為我們微不足道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你怎麼知道我們在群衆眼裡，會不會隻是一個飯後的樂子，一個随意談論的八卦？”

“微不足道的人，我們再不甘再怒火又有什麼用呢？人們的同情有用嗎？他們會有任何行動嗎？不會。一粒微弱的石子，一把稀碎的沙子，投進水裡，或許會引起波瀾，但它能持續多久呢？”

“可笑吧？這就是社會，你真是天真啊，難怪會被騙，而你——你明明心裡明白這一切，你卻要用着他們的手段，來對付我？”陳歎嘴角挂着冷冽的笑容，“原來你想要奪走我的人生，雖然你已經死了三年，現在看來，你隻找了我。”

“你覺得我是個軟柿子好捏拿……？還是說你覺得我的過去好大作文章？你恐懼那些擁有殺死你能力的其他的靈視者？即使死了你依舊沒有奪回自己的骨氣，欺軟怕硬，不可否認的，這是所有人類的劣根，是無法改變的天性。”（2）（當然，它并非無法克服）

“……你又有什麼清高的。”羅朵微弱的聲音終于冒了出來，它破碎的屍體又出現在了陳歎的面前，“你又何嘗不是在用‘受害者有罪論’呢。”

“你在開玩笑嗎？難道我不是受害者嗎？要知道，我任何沒有理由對想要讓我‘去死’的人産生任何憐憫與同情，還是說你給我看這些就是為了讓我自願讓出自己的身體呢？”陳歎冷冷道，她環視着四周，試圖尋找羅朵的身影。

羅朵沉默了很久，它看着這個比她小了很多歲，但是卻遠比她堅強的女孩。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崩盤呢？

如果我十六歲那年沒有懦弱地直接逃走，而是利用我擁有的東西來對程訴濤反擊，我之後的人生，是不是會改變呢？

她知道陳歎說的對，她自己也明白，但是她真的太想改變曾經的那一切了，但是時光不可逆流……所以她隻能用這種方式，擺脫那即使死亡也無法消散的執念與痛苦，擁抱新的人生。

至于别人？她都這麼慘了，憑什麼不能把他們的人生借給她？

“不過，既然你看到了我的記憶。”冷不丁地，陳歎突然開口，“你應該知道，就算你真的成為了我，你也很快就會死，說到底，别人的人生是别人的，你沒有任何資格得到它……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因為我慘别人就應該把東西讓給你的說法，上天本就不公，你不是知道嗎？”

“我經常看到有人認為那些比他們幸運的成功的人，是偷走了他們的人生。”陳歎冷笑道，“他們真的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當然，你也是。”

“怎麼，我都這樣說了，你還不露個面嗎？”

羅朵确實快要氣炸了，但是她沒有否認陳歎，她知道陳歎說的對，她的行為，從頭到尾都是在自欺欺人。

她給陳歎看自己的經曆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引起她的同情好讓自己乘虛而入，也是為了攻擊陳歎的精神，可惜沒想到的是，陳歎油鹽不進。

這個久久不消散的執念，同昔日的痛苦一起，讓她成為了厲鬼，把她的靈魂囚禁于世。

但是現在，她突然發覺，就算再活一次又有什麼意義，真的得到了别人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不再抛開事實，用心審視這個問題，在别人的人生裡，她還會是她嗎……

與此同時，她聽見陳歎帶着笑的聲音，她差點以為陳歎聽得見自己的心聲。

“還不出來？你應該很憤怒吧，還是說，你終于意識到了……即使奪走了别人的人生，那終究是别人的，而不是你的，那麼在别人人生中的你，還是不是你呢？”

.

陳歎睜開了眼睛。

她的視線十分模糊，這讓她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事物，自己躺在羅朵自殺的那個天台上。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來的。

擊碎了厲鬼的執念，厲鬼不複存在。

陳歎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能夠出來，但是心裡也有個隐隐約約的概念。

陳歎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時間：七點五十三。她立馬打開手機，看到了姚天城的消息轟炸，她無奈地笑了笑，擡手回複：

【Wodash：謝謝老師，我回來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羅朵這個人？】

而姚老師那邊幾乎是秒回，當然，帶着他應有的警惕。

【笑笑笑桃：本人？】

【Wodash：隔着網線我無法證明，你過來一趟吧，我在貢城路CC咖啡廳（Cat&Cup）樓頂，不知道躺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