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淩風慢悠悠道說:“您都開口了,還有什麼不能行的。”
聊完深夜到家,管家和文瑛都醒着,見人回來連忙上前伺候,文瑛要去廚房端吃的,賀淩風讓不用麻煩了:“去睡吧。”
轉頭問管家:“什麼時候睡的?”
管家說:“十點就休息了,剛上去看了,睡得很熟。今天說想吃冰激淩了,問了醫生說還得再等等,換了酸奶,也沒說什麼,乖乖吃了。”
賀淩風問:“就沒一點不高興?”
管家說:“溫少爺脾氣太好。”
賀淩風看他一眼,說:“下次還想再吃什麼就讓他吃,心情好了比什麼補藥都管用。”
管家應是,賀淩風往樓梯走幾步又轉頭問:“鄧明虎呢?”
管家說:“您今晚回來得晚,我就讓他歇下了。”
賀淩風說:“讓他起來,去下面等着。”
管家心裡為人默哀,也沒再勸,轉頭下去喊人了。
進了房間,見人安安穩穩地睡在自己床上,賀淩風的心奇異般平靜下來。他不知道這個人身上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本事。這些天都是這樣,他早出晚歸,每天睡前和醒來,看他縮在被窩裡睡得香甜,就想幹脆什麼都不管陪着他睡算了。
不過他也很清醒,這個人睡夢中的乖巧隻是假象,他知道他那個小腦袋瓜裡整天想的都是些什麼,無非就是想着怎麼離開。
前二十幾年都沒接觸過感情,這個人笨拙到近乎保守,他慶幸他沒生成個女孩兒,要真是那樣,估計談戀愛第一天都不敢牽手,接吻更是要排在很後面。
他靜靜地守着他看了一會兒,見人沒有半夜悄悄流淚的迹象,他轉身下樓。車禍後的心裡陰影被他藏得很深,常常半夜一個人無知無覺地流淚。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面對雇主的憤怒也隻能無奈地解釋,這是由于他經曆了創傷後的“分離型防禦機制”,意識層面啟動了高度理性化和否認,深層的負面情緒卻通過自主神經系統和睡眠中的微覺醒反應洩露出來。
“他這一類高功能型創傷後障礙患者,自身建立了非常高的防禦機制,很難跟咨詢師建立真實的情緒接觸。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他以前經曆了什麼?”
他們說,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他覺得這群拿着高薪的廢物點心全是吃幹飯的,卻不敢真的讓治療停下。
他花這麼多錢求醫,就是死馬也得給他醫活了。
這棟建築的地下二層有一間拳擊室,面積很大,鄧明虎一個人站在裡面顯得尤為寬闊,而且安靜。這裡是賀淩風平時練拳腳的地方,他已經很久沒陪他過招了。
見人來了他規規矩矩地叫人:“爺。”
賀淩風一聲不吭直接揮拳,他一個閃身躲過,第二個拳頭立馬砸向他,一齊出擊的還有底下的掃堂腿,猛烈攻勢讓他意識到這不是輕松的過招,而是要命的攻擊。
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趴下,狼狽地摔在地上。賀淩風的腳踩着他肩膀晃了晃,說:“自己說吧。”
鄧明虎雙腿跪在地上,低着頭認錯:“對不起。”
“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跟頭,你的教官就是這麼培養你的?”
鄧明虎低着頭忏悔,不敢搭腔。
賀淩風說:“當初你說她隻不過是個私生粉,‘不就是個女人’這話是你說的吧。”厚重的軍靴碾着他的骨頭,問:“事不過三,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知道怎麼做嗎?”
鄧明虎答:“知道。”
賀淩風收回腳,湊近了輕聲問他:“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能做到嗎?”
鄧明虎頂着一身傷,挺直腰杆,中氣十足地吼一聲:“能!”
于是愈發地忙,溫禾幾乎見不到人,整個莊園好像都換了個主人,那麼多人都圍着他一個人轉,吃喝拉撒,處處周到,他很不适應。
康複訓練好似也進入了瓶頸,他終于可以試着站起來走走了,然而肢體的協調性差到讓他懷疑手腳根本不是自己的。他覺得自己像個被劣質膠水重新粘起來的假人,每動一下都得先捋順全身每一塊骨頭的順序。
訓練的疼痛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忍了又忍,他還是忍不住崩潰大哭。
他會不會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也不能再畫畫了。這種想法偶爾閃現在腦子裡的時候,恐懼像隻無形的大手攫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呼吸都困難。
心理咨詢師安慰他:“你康複的情況非常好,隻是疼痛無法避免,你比很多人都堅強,哭泣隻是一種壓力釋放方式,你不用放在心上。”
聊得更深入一點,心理咨詢師問他:“你忍不住去想最壞的結果,一輩子坐在輪椅上面,還有不得不告别自己熱愛的繪畫事業,是嗎?這當然也很正常,但是人不能被恐懼打倒,你是經曆過死亡的人,你試着想一想,你比恐懼死亡更加恐懼輪椅嗎?”
還不等他回答,賀淩風就沖進來砸了咨詢師的桌子,讓人立刻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