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餅碎末簌簌地掉下來,一片又一片,沈星瀾用手去接,還是在狐絨毯子上掉了不少。
她低頭從雪白長絨中一點點将碎末撿出來,動作小心輕柔,似是怕一不小心就弄亂了毯上柔順的絨毛。
元肅靜靜看着她這閑逸松弛的動作,這個角度,她那隻水滴樣的鼻尖正好對着他。
他向前一步,一條腿跪下,屈膝将身子湊近。
鼻尖細細的血痕就落在他眼裡。
是聖駕遇刺那日,他的劍氣弄成的。
本來血痕很細不仔細看幾乎瞧不出來,沒想到過了這幾日,血痕漸漸結痂,顔色竟然深了一些,漸有隆起之勢。
這回沈星瀾已對他的各種逾矩有了心理準備,任由他的臉湊近過來,将目光聚焦在自己的鼻尖上。
“元卿在看什麼呢?”
他答道:“看公主的傷痕可否痊愈。公主皮膚嬌嫩,過了這幾日還是有些痕迹未消退。”
沈星瀾道:“元卿不說,我倒沒注意,想是正在結痂,再過幾日結痂掉了便能全好。”
元肅有些驚奇:“姑娘家的從來最在意自己的容貌,一絲一毫的傷痕都要擔憂,公主怎麼反倒毫不在意。”
沈星瀾摸摸鼻尖道:“是麼。我倒真沒覺得這疤痕顯眼。”
想來小公主常年遠離京城,生長野外沾染些草莽爛漫之氣,少了些金尊玉貴的閨閣嬌氣,也是情理之中。
聯想她之前表現的種種,元肅确實是對她的性情有了另眼相看。
沈星瀾見他獨自沉思,接着又道:“說來元卿身為男子,怎麼倒對女兒家的心思這麼了解呀。”
她調侃道:“莫不是…”
元肅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公主這麼在意臣的情事,難道真的想要嫁給臣麼。”
沈星瀾想到回宮那日他說及笄之後元歡安排驸馬之事,心裡一緊。
雖然元肅從來沒說驸馬的人選是誰,但她心裡已有了猜測。
她作為皇位繼承人,絕不可能被許配給除元家之外的其他人,而元家二子,長子已娶妻…
于是她順着元肅的話說下去:“丞相若真的想将你我婚配,我好像也不能拒絕吧?”
她低下頭攥起自己的毛絨毯子,小聲道:“說句實話,我見你那樣對大臣,心裡有些發怵。”
元肅輕笑:“臣怎敢對公主不敬?再說。”他擡手摸摸下颌:“再說臣可不敢尚公主。”
沈星瀾看他。
元肅解釋:“公主莫要誤會,隻是臣麼,承載不了女兒家的情意。”
“從前臣的父親想為臣許上一門婚事,對方是一戶趙姓二品大員的女兒,本來這事定的差不多了,聘禮也都送給了那家。結果公主猜怎麼着?”
他撩起眼皮,有意賣個關子。
“怎麼着?”沈星瀾好奇。
元肅緩慢地撫着下颌,語氣淡淡又莫名地瘆人:“結果這位大臣因軍費一事在大殿上公然反對臣的父親,臣當晚就把他們全家抓了投到大牢裡去了,他女兒與我的婚事麼,自然作廢。”
元肅松開撫摸下颌的手,偏着臉目露冷光地注視沈星瀾,看着她剛剛還彎彎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能與元歡結親,自然不會是元家的政敵,但就因為反對元歡增加軍費開支一事全家被抄,元家人的喜怒無常翻臉無情,她終于見識到了。
沈星瀾隻怔怔,半晌說不出話。
元肅漠然一笑,将她攥在手裡攥成了渣的半塊桃花酥輕輕地拿出來。
沈星瀾的手顫了一顫。
元肅将半塊桃花酥扔進口中,甜甜膩膩的味道,果然不是他這個大男人喜歡的。
“公主還是祈禱不要被配給臣才好,否則什麼時候臣不小心沖犯了公主也說不定。”
沈星瀾垂下眼眸盯着手上被他冰涼的手指觸過的那片皮膚發愣,隻覺得涼意如融冰在手心化開。
元肅退開些,握着拳頭抵上她的狐絨毯子,在她的腿上輕輕壓來。
“你…”沈星瀾不免拽緊了毯子。
元肅嗤笑道:“公主緊張什麼?怕臣現在就沖犯嗎?”
一攤手,一隻藥盒出現在他掌心。
“這是太醫院特配的消痕膏,塗抹在皮膚上可以消除疤痕,請公主這幾日遵照醫囑塗抹。”
沈星瀾望着這隻藥盒,淡淡的膏藥味兒浮上鼻尖,好像隻是尋常膏藥。
元肅含笑:“今日天氣晴朗,公主也不好一直在這坐着,要臣陪着再走走嗎?”
卻見元肅擡手,兩個宮人從門外擡了一把輪椅進來。
“這是…”沈星瀾驚奇。
元肅道:“公主腿腳不便,臣命人在宮外找了能工巧匠打了一把輪椅,方便公主日常起居。”
輪椅放下,元肅伸出胳膊請小公主攙扶試坐。
沈星瀾扶住元肅,讓他将自己的身軀從圈椅上擡起來,再穩穩地放到新制的輪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