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肅時間掐的準,從城南折返一刻也沒有耽誤,就這麼在吉時前進了宮。
皇帝握住沈星瀾細細的手腕,又悲又欣慰,隻想着,這樣細的手腕,可怎麼經受得住權力鬥争裡的風吹雨打。
“早些回來。”他叮囑女兒。
沈星瀾回:“很快。”從他的手裡抽出了小小的手。
那個人立在檐下,穿着大紅喜服的颀長身影投在門框上,似雲霞遮日,将殿門也洇紅一片。
沈星瀾的輪椅軋過檐下地磚的時候,他轉身彎下腰,将她的手牽了起來。他指腹薄繭粗粝,在她柔軟的手背上摩挲了摩。
沈星瀾蓋頭遮臉,并沒有看到他的臉,隻見得他的朱紅喜服衣擺飄動,聽得他在她耳邊輕聲低語,溫熱的呼吸聲緩緩漫上她的脖頸。
他說:“跟我走。”
他在前,她随後,亦步亦趨,就此出宮。
轎子在宮門外略停了停,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厮帶着食盒露了半張臉,沈星瀾見過他,知道他是元肅身邊的貴生。
貴生從食盒裡端了一個小碗進來,别開眼睛不敢瞧她,隻眉開眼笑着,“殿下,殿下,您這一天的功夫累了吧?也沒吃東西。二公子說了,讓您墊墊肚子呢。”
桃花并棗泥的香氣撲到鼻前,沈星瀾問:“桃花酥?”
“二公子說了,您身子骨弱不能餓着,特地去城南買了您愛吃的,剛出爐的!”貴生連連點頭,手掌在碗上試了試溫度:“喏,還溫着呢。”
說着送進來一張帕子:“這個給殿下兜着,不怕碎末髒了您衣裳!”
沈星瀾被風吹冷了的手捂在溫熱的碗上,并着桃花酥的香氣暖了些許身子,她望向等在轎門外的貴生:“你家二公子怎麼不自己送來?”
貴生臉上笑嘻嘻的:“估摸着不好意思吧。”
沈星瀾笑道:“他還會不好意思?再不好意思也不能和你說吧?”
貴生撓撓頭:“嘿嘿,小人自己猜的。”
沈星瀾揶揄他:“倘若他知道你在背後這麼編排他,一準得趕你出去。”
貴生抵着轎門連忙求饒:“小人說着玩的,您别告小人的狀。”
沈星瀾一笑,别開一塊桃花酥入口,溫熱的清甜漫在口裡。
正是城南葉氏甜桂坊的味道。
若說公主出嫁十裡紅妝都還不夠,更何況是儲君成婚。隊伍浩浩蕩蕩進了定安公府的大門,沈星瀾眼前一亮,便是元肅拉開轎門,他探身進去,一把将沈星瀾攬入自己懷裡。
炮竹聲聲連綿不絕,元肅感受着懷裡的重量,還和那次他抱着她時一樣輕。
耳廓有些熱,在他将她放入輪椅上時,伴着轟鳴入耳的鞭炮聲,且聽懷裡那人柔聲對他說:“多謝,慎之哥哥。”
慎之哥哥……
毫無準備的元肅僵了一僵。
“唉唉!你看二弟的耳朵是不是紅了?”人堆裡一個人倚在門框上,胳膊肘推推身旁的司馬啟。
容長臉、絡腮胡,長相嚴肅的司馬啟仍舊保持着肅穆神态,一點沒有調侃的心思,隻回身旁那人:“滿眼朱紅,任誰都被襯得紅了一圈。”
那人卻不想放過,仍道:“娶了儲君,别人想都不敢肖想的事情,心裡早樂開花了吧,還裝什麼呢?”
司馬啟沒去接話。
那人一把瓜子落入口中,繼續說:“要說他可真行啊,到底給老爺子吃什麼迷魂湯了?答應把儲君嫁給他,還連着将世子爺都趕出京都流放到前線去了。改天我去他房裡瞅瞅,是不是在偷偷弄什麼巫蠱之術呢。”
司馬啟終于斜目看來:“四公子。”
那眼神便是在警告他,這位四公子“呵”了一聲,又将瓜子塞入口中,狠狠地嚼了起來。
他也是元歡的兒子,叫元肆,雖說他排行老四,實際卻比元肅要年長幾歲。
要說投胎到定安公府也憋屈,明明是元肅的兄長,卻因為是庶出不受重視。做父親的元歡為人傲慢,隻看得上骠騎将軍獨女肚子裡出來的孩子,想那元家二子都是單獨排序,年長的反而排在次嫡子後面,實在是憋屈得要死。更别說嫡出的兒子手握重權,他們幾個庶出的隻能喝點剩下的肉湯。
元肆冷眼看着元肅大婚,拂袖轉進人群裡。
紅紗遮住了視線,沈星瀾隻見得地磚換了一塊又一塊,跨過門檻,地磚黑黝黝地反射着光,隻映在她黑黢黢的眼裡,如此裝飾,正是入了前廳。
身前吱呀響了一聲,錦袍加身的虎背熊腰近到眼前,像有一道無形的壓力襲來,将垂在她眉眼前的紅紗向裡壓了一寸,拂上她涼涼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