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晴想了想：“吃烤魚吧，我喜歡烤的焦焦的，撒上調料。”

沈星瀾便叫人去做了，單獨在院子裡架了一口烤鍋，趙晴就坐在藤椅上，等着新釣上的大魚被放上烤架。

陽光很足，伴着烤火的熱氣，院子裡曬得蒸騰，烤魚翻了個面，香味就往人鼻子裡鑽。

因是怕過了病氣，婢女們都戴着面衣伺候，沈星瀾被推離了這裡，隻能在遠處看她躺在藤椅上的身影。

那身影也不是全露的，畢竟被藤椅遮擋着，影影綽綽恍惚間敞開又退出，凝視去看的時候，隻知道她拿起筷子夾起魚皮的時候，手腕是骨瘦的，手指是焦黃的，她咬上被烤得焦焦的魚皮發出脆聲的時候，臉頰是凹陷的，是灰白的。

大概就是這些若隐若現的部分組成一個不完整的女子的形象，就是這樣的形象，仍是美麗的。

遠處的沈星瀾收回了目光。

趙晴說：“烤魚很好吃，就是今天喝了太多藥，吃不下去魚了。”

實際上，她一天早晚喝兩次藥，并沒有那麼多，她也确實隻吃了一點魚肉，因為她很多時候已經咽不進去了，縱使咽進去了，也很容易吐。

享受的欲望還是有的，求生的本能也不會消失，總想着再做些什麼，隻是沒有能力。

因而她喟歎：“可惜。”

她問門外的人：“元慎之待你好嗎？”

沈星瀾實話說：“挺好的。”

趙晴撇撇嘴：“想來也是，他和我說起你的時候，還挺高興的，我一眼就看破了，元慎之那個人，啧啧。”

她啧啧兩聲，胸有成竹：“瞞得了别人，瞞不了我。”

沈星瀾調侃她：“怎麼？他待我很好，你吃醋嗎？”

趙晴哈哈笑着，雖是嗓子啞了，笑聲還透着股清澈勁，隻不過笑久了止不住咳嗽，一時難以平複。過了會，她穩下氣息：“嫁給元慎之倒是沒有想到，我以為元歡不會願意的将你許給他的。”

沈星瀾托腮道：“他們父子間達成的決定。”

趙晴點頭：“他們終歸是一家人，就算有些龃龉，也不是我們外人能離間的。哈哈，當初竟想着利誘他，怎麼想的。”拊掌又笑，像是在調侃曾經的自己。

沈星瀾目光失焦地望着合上的木門：“所以，你還恨他嗎？”

趙晴認真地想了想：“不恨吧。要說恨，他也應該恨我們，是我們想利用他，也想誘殺他。如果我是他，我也會恨的。”

“我哥哥曾經求過他，求他放過我們，我本來以為他的心就和石頭一樣硬，他不會答應的。但是他給了我們一張路引，讓我們自己選……”

半晌後，她又将臉龐湊向門框，“這些事情，千頭萬緒，都是說不清的。連你也有資格去恨，恨我們連累了你，恨元家奪了你的權，恨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今天你殺我，明天我就可以殺你。從前我不明白這些，後來想明白了，這些争權奪利的人，都沒資格去真正恨誰，要恨，也隻能恨自己沒有權力。”

她朝門縫裡望，看不見沈星瀾的身影，隻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風穿樹林，卷起輕柔的沙沙聲，落在遙遠的地方。

她轉過頭，又說：“想吃糕點了。”

門外響起沈星瀾的聲音：“想吃什麼，我叫人給你買。”

趙晴說：“桂花米糕吧，我最喜歡吃了。從前在家的時候，母親常做給我吃的。”

沈星瀾道：“我知道城南有家作坊，專做糕點，我叫人給你買來。”

趙晴的眼睛亮了起來：“是甜桂坊吧，這麼多年還開着呢？”

複一日過去，吃到糕點心滿意足的趙晴問她：“你怎麼還不回去？”

沈星瀾道：“向父皇請了旨出來，不着急回去。”

趙晴道：“不會是為了陪我吧？你都見過我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該回去了。而且，元慎之也不催你回去嗎？”

沈星瀾看着自己展開的手心。元肅帶她過來，自然也想帶她回去，她在這裡也實在沒有意義，日複一日來看趙小姐，看她怎樣終于吃不下東西，咽不下藥，有一種……有意要親眼看她咽氣的觀感。

沈星瀾揉揉臉，意識到這樣實在不妥：“那我走了？”她說。

那頭的趙晴“嗯”了一聲：“你走吧。”

沈星瀾也說：“走之前見一面吧，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

因兩人連日來都是隔着一扇門的，都沒見過對方的模樣。

隻聽趙晴的聲音傳出來，透着堅決和倔強：“不要。我現在很憔悴了，不如以前好看，你看到我會失望的。”

沈星瀾失笑：“我失望什麼？我又不在意你好不好看。”

趙晴想了一下，倔強地堅持：“那也不要。我很在意容貌的，當初逃出城的時候，身上除了一張路引什麼都沒有，剛翻過山就遇到了山賊，他們那些人都不是好東西，羞辱完女人之後還要賣到青樓去，當時一起的就有幾個女人受不了自殺了。我不想死，也不願意劃花自己的臉，我甯願被賣去做伎子。你瞧，我對自己的容貌可在意了，就連元慎之，我也不願意給他看我現在的樣子，我要在他心裡永遠美美的。”

沈星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因心頭有如一根針刺着，刺得她心痛難當。

趙晴說：“我也不想見你。”她不服氣地撇嘴：“你肯定是個美人，比我現在的樣子好看多了。元慎之喜歡的人，肯定不會難看。既這樣，那我不想見你，會讓我嫉妒得睡不着覺的。”

沈星瀾想笑一笑，又笑不出來，故而說：“好吧。那我走了？”

趙晴又“嗯”，說：“好好活着。”

“還有。”她放低了聲音：“和元慎之說，叫他不要恨我，也不要為我傷心。我死了，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