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有珏被架過去了,趴在長案上,被撞歪的酒碗潑了一臉烈酒。這一潑反而将他潑清醒了點,他擡起頭咬牙道:“元肅!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鎮北副将,是朝廷命官!不是什麼底下的阿貓阿狗!”
元肅的左手撐在膝上,湊臉上去仔細打量他一番,笑道:“我隻是請你喝個酒,你緊張什麼?從前你不是總想請我嗎?過來!把這壇子給我喝了!”
便伸手抓住許有珏的後頸,将他整個人朝長案内側拖拽,等他半個身子已經趴在案上的時候,另一隻手已一把抓過一隻酒碗,往他口鼻上塞過來。
剛剛還有些硬氣的許有珏幾乎被烈酒悶了個滿滿當當,鼻子嘴巴眼睛無孔不入,像落水的人一般翻滾撲騰。
“撲通”一聲,元肅又将他整個人甩飛出去,撞到柱子上,許有珏還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背上已被一隻黑面皂靴狠狠踩住了。
“我是好意啊……表弟,元肅,求你放過我……”
元肅踩着他的後背,掄起砂鍋大的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重重地落在許有珏的臉上,那求饒的話斷了半截留在他喉嚨裡。
此時元肅已經酒勁上了頭,一拳一拳地就落了下去,拳頭上已帶了血污,但他仍未停下來,整個水榭幾乎充斥着拳頭破開空氣的響聲與許有珏漸漸微弱的喊聲。
榭裡還立着司隸署的人,就有人低聲對馮昌道:“這樣打下去,會不會把人打死了?”
馮昌也是插着手,他是知道元校尉心情不好,以為隻是找許有珏出出氣,可沒想到真的把人打成這樣啊?許有珏畢竟是朝廷命官,元家的親戚,這樣打死了,是不是不太好?
但元校尉這樣子實在是不敢拉架,萬一他上頭起來,保不準把他們也砍了。
猶豫再三,和人說:“去司馬府報一趟,記得别讓丞相知道。”
司馬府就在附近,來人一去一回耽誤不了太多時間,隻聽蹄聲急促,已有兩匹馬朝這邊奔來。
馬上那兩人跳下了馬,除了司馬啟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正是四公子元肆。
“住手!”司馬啟喝道。
水榭中元肅揚起臉,含起冰冷的眸光。
司馬啟厲聲道:“馮昌!還愣着幹什麼?你家校尉喝多了,還不快拉着他?真要把人打死了,罪過你擔得起嗎!”
馮昌一個激靈,看看司馬啟又看看冷冷盯着司馬啟一身戾氣的元肅,一時左右為難。
元肅立着,腳踩在沒了意識的許有珏背上,袍子一角已經被他掖進了腰帶裡,握緊的拳頭上還沾着血肉,袍衫上也斑斑點點。
他的目光在榭外兩人身上掃了一遍,冷聲開口:“與你們無關。”
司馬啟正色道:“二公子,有什麼回去說,不要動手。”
元肅的聲音又冷又緩:“敢管我的事,他找死。”
司馬啟道:“他畢竟是朝廷指派的大将,又是您的表兄,就算不看到朝廷的面子上,也要看在您母親的面子上,放他一條生路。”
元肅冷冷地說:“就是看在我母親的面子上,否則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張人皮!”
司馬啟喝道:“元校尉!再不放手,我就要報給丞相,報到朝廷,到時判你什麼罪,你自己想清楚!”
“好啊。”元肅咧開嘴,又笑又切齒:“咱們走着瞧。”
翻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唰地一聲将它抽了出來。隻他拔劍的同時,司馬啟也已沖上水榭一步,手中長劍翻滾,格擋開了元肅的利劍,元肆緊跟其後,搶先一步抱起地上的許有珏。
司馬啟握住元肅持劍的手腕,說道:“你要是再這麼失态,就别怪小人不客氣!”
元肅藏在長眸内的一雙黢黑墨瞳朝他乜來,有如烏雲壓城摧,他目光冷着,臉上卻還惡狠狠地挂着笑:“司馬啟,你和元肆暗中往來勾結,若我報到父親那裡,你猜他又會怎麼想?”
司馬啟眼裡沒有絲毫慌亂:“二公子如實禀報便是,小人對丞相的忠心天地可鑒,丞相從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人不懼任何人離間!”
離間這個刺眼的詞便挑撥着元肅的神經,令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又暗暗抽痛。
元肆已經命人将許有珏擡出去了,回來與司馬啟接耳:“人還留着一口氣。”
司馬啟略一思忖,率先收了手。元肅還立在原地,看到司馬啟已闊步退了出去,側目對他道:“醒醒酒,别忘了您的身份。”
……
皇宮内,沈星瀾得到了來自外界的消息,知道元肅一個人騎馬回城了。
隻他沒往這邊來,不知去了哪裡。
反正他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定安公府、他的别院、将軍府,這麼多地方,總有他的去處。
沈星瀾想起之前她對他的态度,想來他也是不想見自己的,于是揉揉額頭:“随他去。”
皇帝這幾日提心吊膽的,總算松了口氣,問她:“究竟幹什麼去了?一走就這麼多天。”
畢竟元肅帶她出去,就連皇帝也無權過問,如今女兒一個人回來了,他總要問個明白。
沈星瀾抿了唇,回答:“去見了個朋友。”
有些事情,沒必要讓他知道,知道了,也隻徒增煩惱罷了。
皇帝瞅了她好幾眼。什麼朋友,她有什麼朋友,從小身邊就多着許多眼睛,唯一的朋友也就韓谌了,除了他,還能有什麼朋友?
總感覺她有什麼心事似的。皇帝湊上來:“元肅沒苛待你吧?”
沈星瀾又揉額頭:“不是說了他對我挺好的麼。”
皇帝點點頭:“是是,就是不太放心,你父皇就是喜歡郁叨,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帝将手裡的名冊打開,那是元歡選定的禦史人選,不過給他過個目,走走形式。
皇帝啧舌:“居然還有個陳琦,這個人倒不是元歡的狗腿子,以前不是被外放到地方上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投誠了?”
又說:“瞧這個齊剽,啧啧,草包一個,連個文章都寫不出來,也能上名單,真是雞犬升天了。”
便是逐一點評了下來,畢竟脫離朝堂十幾年了,偶有不認識的人,也就略過。
其實皇帝腦子并不差,小時候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記幾個曾經的官員并不是難事。
眼前的父皇還在逐一指點,沈星瀾沉默地看着,忽然開口問:“父皇,石進和趙理玉,您認識嗎?”
皇帝指在名冊上的手指猛然頓住,他錯愕地轉過頭,聲音裡有着些許不可思議,“你……你問他們做什麼?”
石進是三品封疆大吏,趙理玉是二品京都尚書,都是叱咤朝堂幾十年的官員,他怎麼可能不認識?他這個做皇帝的怎麼可能不認識!
但是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他的女兒為什麼要問這個。
沈星瀾問:“他們是怎樣的人?”
皇帝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