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意識的,孟落英手腕猛地一甩,将信箋丢向唯一燃着的蠟燭。
可惜,那點兒微弱的溫度還未抓住脆弱的紙張,一道流風湧入窗隙,仿佛誰人倏忽吹了口氣,刹那便裁斷了光亮。
周遭徹底融于深不見底的黑暗,僅餘一處引人注目。
“誰?!”她姑且也算個膽大之人,由是現在,自小刻進骨髓的規矩和傲氣依舊推着她更加挺直脊骨。
孟落英一手摸向書桌,捏起一支毛筆,同時,她面向窗戶,肅聲質問,如臨大敵:“是你把〈誣穢信〉送來的?”
窗隙愈張,一個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其身影恰好遮蔽天空皎潔——
她的臉龐背對明月,映襯晦暗,無端升起詭異與幽冷。
對方輕笑:“孟落英,孟小姐。看來你對方才送到你手上的東西十分眼熟啊?”
“……你也是繁金教徒?”孟落英皺眉。
“也?”少女咬住這個似乎有些異樣的字眼,隻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呵……不管怎樣,你我皆知,〈誣穢〉是為何而用。”
“〈煉咒〉需要日積月累的修行、百折不撓的磨練、堅定不移的意志,而〈煉金〉很簡單,隻需要人是活的,便足夠。”
少女流暢地繼續娓娓道來,可她的語調意外悲切,“但是,這些力量,并非來源于修為或者靈力靈氣,其根本,來源于……詛咒。”
“〈繁金道教〉應運貪欲而生。用詛咒裝點門楣,用詛咒欺騙衆生……與此同時,自身又要承擔着詛咒降臨己身的懲罰,這些磋磨,就被稱之為〈穢〉。”
“所以,有人便想出了這樣一種辦法:不如把詛咒帶來的壞處全都轉嫁給别人好了。于是,就有了〈誣穢〉的出現。對吧,孟小姐?”
孟落英眸光忽閃:“是,所以呢?”
“〈穢〉隻會拿走他們的部分東西罷了。比起我們所承受的一切而言,這點痛苦算得上什麼?”
少女耐心解釋:“……世間沒有任何一人非要無端經受某樣痛苦不可。既然下定決心使用這份力量,當然要由本人來負責。”
孟落英歎氣,然而那唇角上揚至三分,她矜持地用衣袖遮掩譏諷:“若真有人能這麼善于為他人着想,那他必然不會加入繁金道教。”
少女無言,随即,她突然開口:“孟晚鐘呢?”
聽到熟悉的名字,孟落英神色一凜:“你什麼意思?”
“你的血親,孟晚鐘,他也收到了那封〈誣穢信〉,你對此亦毫無感覺?哪怕隻是一點點,沒有考慮到他嗎?”
“……他?”
這個字,被孟落英含混得有些輕蔑了,她自知失态,很快調整回來,仍是那副從容模樣,“關于我的一切,我都自會解決,還請閣下放下無所事事的好奇心。”
“……”
“閣下不請自來,究竟所謂何事?”
見對方吃癟,孟落英感覺自己好像又重新掌握主場,“如此不禮貌的客人,身為主人,我向來不太喜歡。可若作為同道,我倒願意指點一二。”
大概見孟落英居然真的有點想要幫她解決疑問的意向,少女索性發問:“……發動〈誣穢〉的辦法有很多種,為什麼非要用這種範圍廣、影響大的方式呢?”
信件的内容,早就傳入定雲城七嘴八舌的議論中,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将信将疑。
無論如何,鋪墊輿論,到最終蓋棺定論的時刻,才會令所有人驚異——那些收信人所付出的“代價”,定掀起滿城風雨。
哪怕繁金教徒就此收手,恐慌的餘韻終将籠罩定雲城。
以後衆人心底都會存下一定防備,再想搞什麼小動作,也許就更為困難了。
孟落英眼睫微垂,似笑非笑:“你在為我們的所作所為設想未來,是嗎?你認為,我們目光短淺?”
少女立即否認:“我可沒這麼說過。”
孟落英冷哂,輕觸筆尖,其墨水沾染指腹,暈開污漬,她卻混不在意:“反正,恰恰不如你所想,我們正是在考慮到未來後,才決定這麼做的……因為,長生之術,總要有地方繼續進行。”
“怨與恐懼的集合,能逐步化作陰氣,它可是滋生鬼怪的養料。”
少女睜大眼眶:“……!”
孟落英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但仔細觀察對方被陰翳覆蓋的神情,孟落英姑且猜測,她應是把不計其數的鬼怪和整座定雲城融合到腦海中的同一畫面裡。
“……你們的目的,是想把這裡變成又一個離岸鄉?”
少女自言自語,緊接着,才再度大聲質問,“我知道,謀劃者不隻有你與杜瓴兩人,幕後主使是誰?”
“……你知道?”
聽到對方這麼問,孟落英一愣,随即眉眼更彎,仿佛終于抓住對方什麼把柄,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不,你對此根本一無所知,你不是繁金教徒!”
少女渾身一僵,她像被戳破心思,立即心虛地遏制住胸口的起伏。
“對于繁金道教講得這麼頭頭是道,應是從哪個教徒那裡道聽途說來的?”
“可你真的仔細看過那封〈誣穢信〉了嗎?”
孟落英一步步上前,縮短與窗戶的距離,又揮動毛筆,緩緩在左手掌心塗畫,“妄圖假扮繁金教徒,結果還是打聽得不夠多啊……哈。”
少女巋然不動,眼神卻倏忽鋒銳起來,應是對孟落英步步緊逼的架勢生了警惕心。
“錯把無禮的闖入者當做道友,是我的問題。而作為孟家家主唯一的繼承人,我自當清掃。”
孟落英揚起左手,一股暗紅的陰冷之氣凝作長鞭,似即刻就想砍向少女。
“砰——”
少女眼疾手快,急急将窗戶合上。
窗框互相碰擊,發出震天的一聲響。
暗色的水晶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結結實實迅速爬了滿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