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慢悠悠點着桌面,一言不發。
唯一能看出情緒的眼睛也用叆叇遮掩。
五十弦想要打個無聊的哈欠,但礙于此時此刻,在場有太多目光投向自己,他環顧一周後還是強行忍下困意。
以往,他總被避之不及。
今晚,竟難得在他身邊圍攏這麼多人,且個個都那麼期待萬分。
……畢竟,開設一次近在眼前的蔔算,既準确得令人詫異,又無需多花費一文錢,大多數人自然躍躍欲試。
五十弦卻沒太多欣喜,隻覺得心累。
接連編了一長串于每人而言都不重複的台詞,實在要把他腦袋裡的墨水榨幹了。
唉,故弄玄虛是挺有意思。
但是經常這麼做,純屬自讨沒趣。
他嚴重懷疑,快雨是故意如此安排,報複自己愛當謎語人。
“那個……”賓客見他半晌發呆沒了反應,不由小心翼翼問道,“您沒事吧?”
“……!”
五十弦當即回神,他打量一番面前的賓客,輕咳兩下,“你剛剛說,家裡的幼童總聲稱見到了你們看不到的人?”
“是、是啊!”賓客面露擔憂,“我們該怎麼辦呢?大家都說,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幹淨,能瞧見一些髒東西……”
五十弦想了想,當即微笑道:“下次,孩子再說這話,你們就去含一口鹽水,含一個時辰就好了。”
賓客一愣,随即大為驚喜:“這樣就有用了嗎?”
“沒用哦。”五十弦很快搖頭,實話實說,“主打一個在你可能見鬼之前,給你點兒安慰。太過害怕、口幹舌燥,還能潤潤嗓子。”
賓客:?
“呵呵,我對驅鬼可不太擅長,各位就不要強人所難了。”
五十弦笑盈盈站起身,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到了,如釋重負,“而且這場宴會的主人不是我,而是孟公子。最後一卦,我為孟公子算完,便告辭了。”
衆賓客遂不得已退散,等孟晚鐘開口。
然而,直到此時,人們才發現,目之所及早無孟晚鐘的身影。
“這、這……!”
“我……我們去找找二公子!”
下仆們的注意力先前早被五十弦吸引了去,這會兒,被他一提醒,終于反應過來。
幾人四散奔走,尋了許久,也是無果。
“不急。”五十弦不慌不忙,給他們指路,“和你們當家的夫人說說這件事吧?興許她會知道呢?”
*
“各處都找了?”
孟母聽侍女将來龍去脈一順,當即皺眉,“他的院子?平日寫字的書閣?府外他經常會去的地方,确定都找遍了?”
侍女應聲:“是的!”
孟落英看着母親兩人的一問一答,沒有插話進去。
聽到孟晚鐘失蹤,孟落英臉上亦無波無瀾,隻是不經意間,她眼尾斜向假山陰影後——
快雨屏息凝神,死命拽着杜瓴,怕他又鬧出什麼奇怪動靜。
孟母沉默片刻,記憶似乎飄到更遠的地方,旋即,她又問:“書閣最頂端的小閣樓呢……也瞧過了?”
“欸?”侍女一怔。
孟母繼續吩咐:“以前小時候玩兒捉迷藏,他和落英會一起躲在那裡……去找。”
興許,府内隻有自幼時陪小姐公子長大的仆從才了解這一茬,可那些人早就走的走、死的死,就算零星剩下幾個,現也不在這邊侍候。
而侍女才來一年,自然不知道這件事。
聽當家夫人如此下令,于是,侍女立即承應,小跑着離去。
“您還記得啊。”孟落英垂眸,語氣淡淡,“可我們都長大了,那種地方,應該也不會再去了。”
孟母邁出步子,似打算跟去看看:“無論長多大,你們永遠都是我的孩子。至少在我心裡,仍是孩子……萬一呢?”
勾月徹底被暗雲掩埋,陰柔涼風陣陣,拂面而來,吹亂鬓角發絲。
“那我們兩個孩子,對您來說,是一模一樣的嗎?”孟落英幽幽問了這麼一句,惹得孟母一僵,駐足原地。
“當然。”
勉強擠出兩個字後,孟母自嘲地彎唇,“……罷了,我這麼說,你估計不會信。”
一碗水端平。
她之前總以為自己能做到。
但實際身處其中,便隻能無可奈何地承認心向誰偏。
這種偏心或許根本不是愛,具體是什麼,她也不清楚。
孟母轉身,似想摸摸孟落英的發頂。
然而,那隻手滞留空中,猶豫不決,最終落在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以後若是隻有落英你一人,你能過得很好,對吧……因為我知道,是你,絕對能做到。”
沒有等待孟落英回複,孟母轉頭,款遣而行,消失于深沉的黑暗。
空餘明目張膽的暗示在耳畔回響。
“……是誇獎嗎?”
孟落英聽出來了,半晌默然,自言自語着,“怎麼會讓人格外火大啊。”
她一直費勁心力期望得到母親的認可。
直至這一天真正降臨,她竟又覺荒謬。
啊……快雨說得是對的。
母親想留下的人是她。
孟落英徒勞地上揚唇角。
可從前加入繁金時的種種強烈的願望,在此刻,竟有種讓人疲累的無力感,拖着她往最深處沉。
孟落英手指撫上額角按揉,輕輕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