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會讓擅長僞裝的人卸下強顔歡笑的面具,許然躺在床上捏着柔軟的背角,莫名的悲傷讓她想在被子裡頭大哭一場。
但混亂的意識和夾雜着酸痛的疲憊感讓她不一會便睡過去了。
隻是夢裡并不安穩,她站在一地狼藉中被悲傷和憤怒勒得喘不過氣,最後一腳踏空墜入黑暗,強烈的實感讓她驚醒在初春的淩晨。
許然把手伸出了被窩,微微的寒冷感讓她在混沌中清醒了些,她默默的安慰着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噩夢,眼睛卻還在止不住的流淚。
她翻了個身,避開枕頭上被淚水打濕的部分,侵襲的睡意讓她再次閉上了眼,也不知是睡得太沉還是壓根沒睡着,她隐約聽見了朦胧細碎的鋼琴聲,像是盛夏爬滿青藤的窗外。
這一次,眉頭舒展,一夜無夢。
許然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
她強迫着自己從床上爬起來,拉開厚重的窗簾,明亮的陽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的各個社交軟件被顧微言輪番轟炸了個遍。
“許然!你已經一個小時沒說過話了!”
“淮海市怎麼樣?新環境可适應?”
“新房子還好嗎?住得還習慣嗎?”
“許大小姐,百忙之中能不能回我一句消息?”
“許然!你已經三個小時沒有和我說話了!”
“夜深了,睡了嗎?”
諸如此類的消息有很多,許然花了半個鐘頭才逐字逐句的把它們看完——雖然都是些的無厘頭的關心和吐槽。
最近的一條是早上八點發的——“早上吃飯沒?沒吃别自己動手,我給你點外賣。”
顧微言是許然藝考集訓時認識的好友,開始顧微言單方面将許然視作競争對手,後來對着對着竟對順了眼,再後來兩人一同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一段不解之緣便莫名其妙的開始了。
十八歲的顧微言打死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像個老母親一樣時刻關心着這個當初在畫室裡根本看不順眼的玩意的死活。
雖然顧微言的碎碎念有些冗長,但卻讓許然有了個開心的理由,她在逐條回複對方的消息和冒着被罵的風險打電話之間選擇了後者——顧微言給她發的消息着實有些多了。
她撥通了顧微言的電話,接通後發現對方正在通話中,許然估摸着對方生意上有什麼事,便本着不打擾的原則挂了電話,一個人開始忙活起來。
洗漱完畢後的許然覺得神清氣爽了很多,她仔細的端詳了一下鏡子前的自己,五官雖然夠不上三庭五眼這樣苛刻的條件,但也說得上靈動大氣,沒來得急梳的頭發錯落有緻的散着,顯得她慵懶卻不淩亂。
許然打小就喜歡在忙裡偷閑的時候欣賞一下自己,高中上課的時候喜歡對着窗子上自己的倒影臨摹;集訓的時候喜歡一邊洗筆一邊照水池上頭的鏡子;工作的時候工位上也藏着一個小鏡。而且每次欣賞完自己後,她都會頗為自戀地得出一個尤為驚人的結論——她是個美女。
欣賞完自己的美貌後,許然心情大好,興緻一來,把顧微言不要下廚這一叮囑全然抛在腦後,帶着一番雄心壯志打算給自己攤個餅。
想法是好的,空蕩蕩的竈台卻給許然重重一擊,她哭笑不得的搖搖頭,真是把自己睡糊塗了,昨天才搬進來的房子哪來的廚具和食材讓她大展身手。
熟悉的地方總是能喚起熟悉的記憶,許然想起她上高中的時候總賴床,奶奶就趁她洗漱的時候在這攤個蛋餅,再往裡頭卷點腌好的小菜包在袋子裡,讓她在上學的路上捧着熱騰騰的早點邊走邊吃。
奶奶愛她的時候是無微不至的,但恨她的時候,估計也是一心一意的。
她就這樣倚在竈台邊貪戀着記憶的餘溫,可笑着笑着心裡卻有些酸楚,剛剛整理好的心情又亂作一團。
當初許然去盛安市打拼的時候有多少的熱情,現在回淮海市就有多狼狽,她平息不了奶奶臨終前神志不清地哭喊和渾濁卻又尖銳的眼神;掙脫不了漫天飛舞的流言蜚語和莫須有的罪名;當她在盛安市摩天大樓的天台絕望透頂看着收件箱裡頭數不清的質問與指責時,許久之前關注的二手房屋交易軟件陰差陽錯地給她推了這條房屋買賣的消息。
這及時的廣告像是黑夜裡的啟明星,給了她冥冥之中的指引與信念。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許然的思緒,她接通了電話,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真不容易啊,我們許小姐終于記起了她失散多年的摯友。”
“不過是一周沒見面,就失散多年了?”
“古人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而我——已經和你闊别了二十一個秋天了。”顧微言猝不及防的冷笑話逗得許然啞然失笑。
“行了,不跟你貧了,你聽說了嗎?每良鋅公司的股價最近因為主美更換大跌。”
“也可能是因為前主美涉嫌抄襲和賄賂老闆導緻的。”
良久的沉默,明明顧微言有一肚子的噓寒問暖還沒說,卻哪句也說不出口。
蒙冤者的罪名已經洗脫,但輿論的碎石早已堵住前行者的前程。
許然似乎發覺了這微妙的氣氛,怕顧微言擔心,便半開玩笑地說:“沒事了,你别太擔心,我現在挺好的,不用早起不用加班還天天住海景房,不是有句詩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顧微言知道許然的性子,什麼不好的事都隻往自己心裡頭藏,一天到晚哪怕是天要塌了她見到誰都還一副雲淡風輕大徹大悟的樣子,甚至興緻來了還能給你講兩段人生哲理,但所有人都散了,她就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難過。
但聽着她電話裡頭那副悠然自得的口氣,她不忍心戳破許然脆弱的體面,隻能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又反手給對方點了份外賣。
過了半個鐘頭,顧微言終于把所有無用但能說的叮囑都囑咐了一遍,知道自己着實沒什麼可說的了,便挂了電話。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畢竟面朝大海的人,怎麼能看到春暖花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