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許然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起來,看着外頭陰冷的小雨,心情更複雜了些。
今天是奶奶海葬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
她慢吞吞地穿好黑色的大衣,鏡子前胸口的鑽石項鍊格外顯眼。
項鍊是奶奶離世前留給她最後的禮物,與項鍊一同留下的還有一對嶄新金镯子和一盒舊的首飾。
許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從角落裡拖出行李箱,在箱子裡頭拿出一個有些磨損的木盒子,一大開便有一排金燦燦的戒指、一條綴滿大花的大金鍊子和一枚樣式質樸簡約的金梳——這是許然奶奶年輕時的彩禮。
盒子的角落還有一對水頭很好的翡翠耳墜,是許然送給奶奶七十三歲的生日禮物。
三年前,盛安市。
許然忙完了公司裡頭的新項目,和老闆拉扯半天,成功拿下了三周帶薪的年假。
她那天下班得很早,路過超市的時候還買了一大箱新鮮的車厘子和一小籃草莓,興沖沖地往家裡頭趕。
“奶奶,我回來咯!”許然興高采烈地推門而入。
“然然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奶奶當時手上在做着針線活。
“奶奶,公司給我批假了,我們在盛安市歇兩天,然後就會淮海市過年好不好?”
可奶奶沒有預料裡的驚喜,反倒是不屑地說道:“有什麼好回的,麻煩得很!”
“奶奶你之前來盛安市的時候不是總想回去嗎?放心,我買了高鐵的商務座,回去舒服地很!”
這時,許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從包裡摸出一個紅絲絨的小盒子,像哄小孩一般一臉神秘地拿到奶奶跟前道:“猜猜這是什麼?”
奶奶隻是嗔怪她:“亂花錢幹什麼!”
許然隻是好脾氣的笑着打開了小盒子,盒子裡頭是她拖顧微言幫忙挑選的一對金鑲翡翠的耳墜。
“奶奶,後天你就過生日了,到時候你就戴這個耳墜回淮海市,咱有時間再去村裡頭坐坐,讓王姨羨您……”
“不去。”奶奶話語裡一反常态地堅決。
許然當時不知道,奶奶已經私下裡把房子賣掉了,打算把錢給她還房貸。
盛安市寸土寸金,同樣是一畝地,價格卻是淮海市的五倍,許然每日沒夜的賺錢,這一百平米的房子也夠她還上一陣子的。
唐雲不忍心看自己這小孫女一天到晚黑着眼圈抱着電腦忙得不分晝夜——哪怕她對這孩子的感情很複雜。
其實這件事唐雲并不理虧,隻是看到許然拿着那對耳墜的時候,她心裡頭難受得很,不由得暗想——“要這孩子出生得光明正大的該多好。”
多年前的一個冬天,唐雲的女兒舒意,也就是許然的母親在唐雲的催促下和一個叫許秋雷的老實人成了親。
可千算唐雲萬算,卻沒算到這老實人不過是婚前看着本分罷了,婚後家暴偷腥一個不落。
當唐雲看着自己的女兒泣不成聲地跪在地上哭訴的時候,她隻是和稀泥道:“你已經懷了孕,許秋雷再混賬也不會不對你負責。”
許秋雷那段日子裡确實消停了些——幹脆成日酗酒夜不歸宿。
舒意就這麼含着恨冒着生命危險把許然給生下來了,看到新生的小孩向她揮舞着小拳頭的那一刻,她心裡有了些盼頭。
但許秋雷隻是扇了她一巴掌道:“怎麼生了個瘦弱的女兒!”
唐雲仍舊勸着舒意:“女人離婚了會被人看不起的,而且你都有孩子了,多為孩子想想……”
許秋雷的行為固然可恨,但唐雲的态度才最令人心寒。
許然五歲的生日的時候,舒意給她買了很昂貴的娃娃和公主裙,溫柔地牽着她的小手道:“媽媽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可這溫馨的場景還沒持續上一會,喝得爛醉的男人卻反常地早回了。
他看着面色發黃的舒意上來就是一拳,舒意冷笑着閉上了眼,可習慣的疼痛卻遲遲未到,睜開眼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軀擋在了她的面前。
“媽媽,我保護你。”小許然張開雙臂試圖護住她。
那一夜,順從慣了的舒意發了瘋似得和許秋雷扭打在一起,她生平第一次推倒了那個惹人厭的身軀。
舒意把許然反鎖到了身後的房間,房間很黑,矮小的女孩夠不上燈的按鈕。
也就在這時,舒意突然笑了,笑得很瘋癫,一邊冷眼看着許秋雷在地上肮髒地咒罵,一邊發洩似的砸了家裡的一切。
小許然在黑暗的角落蜷縮,聽着外面震耳欲聾的動靜哭成一團。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穿着警服的男人打開了門,突然其來的光有些刺眼,女孩用手捂住哭腫了的雙眼,透過指尖的縫隙看到慘白的地磚上有鮮紅的水漬。
與此同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抱住了她:“然然不哭,然然去奶奶家,奶奶給然然做好吃的……”
舒意和許秋雷這一段孽緣終于在一紙離婚判決書下做了個徹底的了斷,但意料之外的是,舒意和唐雲也斷了關系。
“這是我最後喊你一聲媽,從此便一别兩寬了。”
“那孩子呢?”唐雲試着挽留自己的女兒,卻說了些詞不達意的話。
“誰當初說要多為孩子着想?”舒意說完便摔門而去。
這一去,便是再也不見。
過了許多年,唐雲常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執意催着舒意結婚,如果能好好聽聽舒意說話,如果她能多和自己的女兒感同身受些,就不會有這麼多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