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二叔寬慰道:“大哥狀态看着不錯,我問過醫生,植物人能活十年以上的少之又少,大嫂沒虧待他。”
戴松學怒拍扶手,可惜偏癱導緻手臂軟綿無力,毫無威嚴:“如果不,不是這個女人,恩豪怎,怎麼會……”
戴林暄看了戴翊一眼,出聲打斷:“爺爺,難得團聚,先讓子霖他們見見大爺爺吧。”
戴林暄說的話還是管用,針鋒相對的氛圍暫時被按了下去。
最小的一輩裡,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一歲,都沒見過戴恩豪。
他們依次上前,親切呼喚這個素未謀面的大伯,哪怕不會得到回應。
有幾個小孩應該提前演練過,一靠近就紅了眼眶,帶着哭腔說:“大伯,我好心疼你。”
瞧着頗有些戲劇性。
蔣秋君面色平淡,仿佛在看一出事不關己的話劇。
戴翊壓低聲音,挖苦道:“小小年紀演技這麼好,應該送去你公司做童星。”
戴林暄說:“你小時候也不差。”
“那是因為突然多了個賴栗好吧,他小時候壞得要死,每天不是在賣慘就是在賣慘的路上,恨不得你眼裡隻有他。”戴翊哼笑了聲,“要不耍點小心眼,我還有哥哥嗎?”
“大爺爺,你快快醒過來吧。”戴子霖是戴三叔的孫子,也是最會來事的那個,一直黏着戴恩豪不放,“祖父很想你,爸爸、爺爺也很想你。”
其他小孩在父母的眼神示意下,也都撲到大伯身邊,抓手、抓胳膊圍得密不透風,要不是抱大腿不雅觀,恐怕腿上都得多幾個挂件。
戴林暄并沒有受到親情的感染,和戴翊一起輕聲回憶往昔:“我不是在端水就是在端水的路上,哪邊多灑一點都不消停。”
戴翊小時候活潑鬧騰,一委屈就嗷嗷哭,賴栗雖然不哭,但很會拿捏人心,知道戴林暄最遭不住什麼。
最好笑的是,賴栗因為心理問題,晚上得和戴林暄一起才睡得着,戴翊很不高興,也要一塊睡,可十歲正是男女有别的年紀,不合适,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直到被蔣秋君拎走挨了出生以來的第一頓打。
事後,她抽抽嗒嗒地拿了一把剪刀,要把賴栗的小雞雞剪掉:“我不能和哥哥睡,你也休想!”
“要不是你突然出現,他現在就是個太監。”戴翊有些遺憾,“我當年才十歲,都不用蹲少管所。”
可惜不僅雞雞沒剪掉,戴翊又挨了出生以來的第二頓打。
戴林暄:“你們現在倒是消停。”
戴翊笑意不變:“你的心都不在家裡,我和他還有什麼可争的。”
“……”
戴家祖孫四代在病床裡煽情了一個上午,終于推推攘攘地準備離開。
“包間已經訂好了,十分鐘的車程,你們先過去吧。”蔣秋君看了眼時間,“林暄,小翊,送送大家。”
等人走得差不多,蔣秋君才悠悠走近,将戴恩豪的手從戴松學手裡抽出來:“寶貝兒子見到了,記得兌現承諾。”
戴松學盯着她,沒說話。
“也可以賴賬,沒關系。”蔣秋君并不在意,“不過我才是恩豪的第一監護人,他轉院也好,拔管也好,都需要我的簽字。”
戴松學死死抓着輪椅扶手:“最毒,婦人心。”
“我倒覺得還好。”蔣秋君走到他側邊,五指張開,虛虛圈住他蒼老削瘦的脖子,“真要狠毒,你們父子倆就該去地下團聚了,哪裡還能在我面前表演阖家團圓的戲碼?”
戴松學身體僵硬:“我死,你什麼,都,拿不到。”
所有人都走了,黃齊升剛被他支去找主治醫生,保镖在病房外,和這裡隔着一個小客廳,偏癱讓他連大聲呼救都做不到。
蔣秋君欣賞着戴松學的緊張,過了會兒才松手,莞爾一笑:“開玩笑的,我可是遵紀守法好公民,連稅都沒偷過。”
戴松學的呼吸依然緊繃。
蔣秋君拿出一份股份轉讓合同,拍拍他的肩膀:“記得在飯桌上簽字,你現在算半個廢人,隻有我在場,被認定為脅迫簽字可就不美了。”
合同白紙黑字寫着,戴松學要轉讓百分之五的股份給戴林暄。
*
戴翊等在車上,好一會兒才看見戴林暄過來。
她嗤了聲:“你們講究人事就是多,洗手能洗十分鐘。”
戴林暄上車就閉上了眼睛:“出發吧,去吃飯。”
戴翊問:“你是不是知道?”
戴林暄:“知道什麼?”
戴翊托着臉,偏頭看着戴林暄:“爺爺這些年用盡各種辦法,媽都沒讓他見爸一面,這次為什麼突然妥協了?”
戴林暄沒隐瞞:“股份換的。”
戴翊臉色微變,胳膊從車門上拿下來:“給你?他名下的所有股份?”
戴林暄說:“别緊張,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還不多?剛那一堆人裡有幾個股份超過了百分之五?”如果戴林暄不是她哥,戴翊簡直想去買把剪刀,當着老頭子的面把他閹掉,“重男輕女的死老頭。”
戴松學不喜歡賴栗情有可原,卻也不喜歡她這個親孫女。即便是交易,他也隻願意把股份交給寶貝孫子。
戴翊面向窗外:“媽媽就不會偏心。”
戴林暄睜開眼,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很多時候,隻有被偏心的孩子才會認為沒有偏心。
“如果爸爸醒着就好了,有他在,爺爺就算偏心也不會這麼明顯。”戴翊沉默了會兒,繼續說,“你知道嗎,上次去老宅,那麼多晚輩喊他,他獨獨沒應我的聲。”
戴林暄收回視線:“不要對不喜歡你的人付諸太多感情。”
“那你呢?”戴翊扭頭看他,“如果我一定要和你争,你還喜歡我嗎?”
戴林暄過了會兒才說:“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我妹妹。”
“真的嗎?最好是……”戴翊自言自語了會兒,突然問:“你今天怎麼沒叫賴栗來?”
“他來認爹嗎?”
“也是,他又不姓戴……也不能姓戴。”戴翊噗得一笑,“來吃個飯也行啊,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兒。”
戴林暄說:“他不喜歡這這麼多人的飯局。”
“我也不喜歡。”戴翊不說話了,一直安靜到車停。
天真活潑的小姑娘不複存在,也變成了一個戴上面具、話裡有話的成年人。
戴林暄下來得很慢,彎腰的時候,手撐在黑色車門上,襯得皮膚蒼白無比,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戴翊回頭看了眼,微微一愣:“你……”
戴林暄關上車門,面色自若地走來:“我什麼?”
戴翊不确定是不是眼花,戴林暄的手剛剛好像在抖……現在看上去又很正常,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