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無奈吧,人生裡無奈的事多着呢,杜海。”舟講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晨光熹微,他們一個狼狽不堪,一個悠哉悠哉。
杜海狠狠擦去下巴上的汗,直起身,蓦地笑問舟:“手感好嗎?”
看着舟一幅遭雷劈呆愣住的樣子,杜海就有一種扳回一局的愉悅感,笑了一聲,晃晃悠悠去沐浴焚香。
今早他就要上朝了,真是闊别許久。
杜海突然還挺喜歡不上朝閑散得看書喝茶作畫彈琴的日子,沒有人言碎語,沒有明争暗鬥,難怪有些能人要做隐士呢。
其實他也喜歡鍛煉完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那時候他的呼吸破碎,幾乎本能得張嘴吸取空氣……盡管舟叫他閉嘴調整呼吸。心跳劇烈跳動得如破陣曲激昂的部分,他喜歡那種感覺,像是掙紮得活着,像是他現在。
或許掙紮是酷刑,那活着就是現實。直到他像舟一樣可以遊刃有餘。那掙紮将不存在了,活着可能一直是現實,直到死亡。
大家現在在争執着,秦書雁的死已成事實。王有珺表示他很欣賞和看重這個他的副手,表示痛惜的同時希望重新安排一個人代替秦書雁,幫他處理工作。
當然他不會明着再提他中意某某人來代替秦書雁,他點到即止。他的隊友,暫且這麼稱呼,出隊開始提議人才。
接着其他人也開始觊觎這個位置。這個位置不大,權力也不多,隻是書教文史,卻是控制人思想的東西。
唐輝曾經建立的“群書苑”唐昭并未解散,而是換了一撥人。
這是供人讀書學習的地方。唐輝的本意是供寒門子弟讀書,學成之後去教化百姓,可寒門子弟哪裡鬥得過人家幾代為官的世家貴族。最後的群書苑還是變成了給世家貴族開設的學院。僅有寥寥幾位獲得了貴人支持的寒門在其中。
點墨司如今也負責這一塊。
這裡需要考試,不是什麼世家纨绔都能上的,最後學成出來的必定可以混迹官場。
比起曾經杜海、齊檢等人上的統校,群書苑其内更為全面,更有名氣,也更加讓人信服,幾乎到了裡面的學子出來教授百姓,百姓言聽計從的程度。
而群書苑還真有“素衣講學”這個傳統,在谷雨和霜降之後。
代替秦書雁的這個人一定要服衆,要有才學,要有名氣。
杜海暗道不妙。
“聽聞壹書卿是秋試探花郎?”唐昭坐在高位上,問着。
所有人都看向了犄角旮旯裡的杜海。
杜海隻是應着“是”,畢竟已經有一堆人跳出來反駁了。
他年輕,難當大任;他散漫,難當大任;他不忠不孝,難當大任……
唐昭也并沒有要讓杜海頂替秦書雁,他重新擇了一位,東方言。唐昭留下的寒門。這位狀元怕是有些手段。
杜海蓦地又被提到了,他像是上課開小差被抓包般再次應道。
唐昭讓他編書,剩下的人王有珺自己定。
嗯?杜海一懵,什麼書?他一直懵到下朝,也沒人告訴他。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回去自己的庭院,杜海捉摸着東方言。
“在想别人?”舟悄無聲息出現在他的身邊。
“嗯,東方言。”
“你覺得他怎麼樣?”
“有才是肯定的,唐輝三年,官至丹品。哦,感覺也是個笑面狐狸,八方來客不拒,廣結善緣。”
“嗯。”舟安安靜靜聽着杜海分析。
“唐昭是要我保他?還是……”官場上端平水的人,可是很容易就都灑了的。
“後日不是要去點墨司上職?”舟道。
反正東方言已經是點墨副丞,以後碰面的機會多。
“唉,唐昭讓我參與編書啊。”杜海撐着頭,故作煩惱。
“不是編了好幾本了?”舟抽出一個話本子,“嗯?海、上、舟?”
杜海自知什麼都瞞不過舟,但他理直氣壯,“怎麼了?賺點外快都不成?”
知道他寫書多不容易嘛。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也就,也就筆名上占個便宜罷了……
“成,明早見。”舟意味不明笑了笑。
書自然是要編的。群書苑如今的書籍講得基本是政策法規賢才,輔佐君王的方法。唐昭還要再加一條,仁。
聽起來好編,可其中門道估計複雜。
不對,估計王有珺隻會做做樣子給他安排個任務,不會真正讓他參與進來。
嗐。杜海又覺得自己一身輕松,翻了本書出來看。
“看這個不如看看我給你的武術全套。”舟蓦地來了一句。
杜海不情不願放下書,去看舟給他的畫着小人的本子。
見杜海看得認真,舟心裡騰升一陣怪異感。
他側頭,看到了書名,《武譜十八式》
自己應該沒給錯吧,舟想着。然後看到了封面上小小幾個字:鴛鴛度春風。
啊!
本子一瞬被搶走,杜海無辜得看着舟,墨色的眼睛顯得純潔無害。
“不害臊。”舟罵道。
“這有什麼?”杜海一幅見怪不怪的樣子,“張家祖有三四男妾,章玉娶了男妻,一生一人,貧苦人家娶不到老婆,便兩男子結契互相幫扶,大安民風也不是以前舊朝那般不開放。”
舟咬了咬牙。
“張家祖有三四男妾,為如今張家恥辱,章玉被迫娶了男妻,因武帝要斷他的後,男子結契情非得已,若有人娶妻則二人共妻,實為糟粕惡?俗。”
“哦,那本子是你買錯了給錯了?”杜海問,“你既然看不起龍陽之好,又為何……”
他頓了頓。
“是龍陽之好嗎?”舟側頭問杜海,這一刻他顯得認真,像刨根問底的乖學生。
杜海不說話了。他沒喜歡過别人,他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對這樣的發洩和愉悅沒興趣。
“哈,杜海,你要是敢——”舟的眼神鋒利起來,那種經過風雨洗禮的滄桑和老練才顯露出來。明明他看起來和杜海差不多年紀。
“武譜,給我吧。”杜海打斷了舟的話。
拿到真的武譜,杜海沒有急着翻開,而是用書角抵上了舟的額頭,“如果為了活着,有什麼不敢的?”
“哈哈。”舟笑了,“是啊,你連我這種野神都拜了。”
如果杜海真那樣狼狽不堪了,痛苦的是杜海自己,也是舟。
我不會讓你那樣的。舟在心裡道。絕對不會。他不允許任何人玷污自己,哪怕這個世界已經翻來覆去侮辱了自己好幾次。
但是他會盡自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