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你讓匠人刻的嗎?”
睐兒的動作頓住,眉宇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匠人随意刻的。”他道,舔舔唇,又添了句,“許是紅色襯狐狸。”
“哦,這樣啊。”顧眇随口應了句,又轉身向另一側的桌案摸了過去。
睐兒看着他的動作,想起與瓊珍閣匠人的對話,牙齒下意識輕咬住了頰内的肉。
——
“敢問公子可要雕刻個什麼?鳥獸、花草?”
閑坐呷茶的睐兒抿了一口龍井,漫不經心地開口:“随意雕刻一個便好。”
玉匠卻不敢怠慢,殷勤地給出提議:“若是随身私章,那就雕個貔貅、獅、虎的獸鈕;若是字畫所用,可選梅、蘭、竹、菊的樣式。”
睐兒這才擡了眼皮去看,見玉匠手中捏着的壽山石頂上有一團紅色,這使他瞬間就想起了畫上的那隻狐狸。
“就雕刻個狐狸吧。”他脫口而出。
“狐狸?”
“不行嗎?”
“行,當然行!”
——
“睐兒,你再看這幅可也蓋好了?”
顧眇的聲音讓睐兒回過神來,他移步近前。
畫上是一片青綠的山水,近處的山脈可見怪石嶙峋、水村山郭;右側,一架木梁橋橫跨江面一直延伸出畫,橋上有一豆點大的樵夫正荷柴而行。
遠處煙波浩渺,唯有青綠兩色的顔料勾勒出霧隐之下的山巒輪廓,那邊山腳下的湖灘水草豐茂,一隻水鳥昂起尖喙振翅欲飛。
再往後,便是闊大無邊的碧空,篆體鮮紅的東望二字便落在此處。
睐兒一時看住了,隻覺得那水鳥好似活了過來,仿佛下一瞬就要翺翔于天際。
“此處的山路頗難行走,又趕上半路下雨,更是泥濘不堪。”
顧眇又開始說起當時在此處遊曆的見聞。
“好在山腳下有一酒家,我叫小二溫了幾兩濁酒暖身,又使錢添了炭火将衣物烘幹。那小二也是個心善的,從廚房端了碗姜湯來,熱熱地喝下去,發了汗,這才僥幸沒有着涼。”
說着,他擡手在畫上摸過,最終手指點在一個幌子上。
“此處該寫上酒家店名的,可惜了,現下卻沒有合适的筆。”
睐兒順着他的手指去看,那幌子不過兩個指節大小。
聽得後半句,又轉眼看向一旁的筆架,幾個架子上懸着大小不一的幾十支毛筆。
他指着最細的一支道:“這支不是正好?”
說完又想起對方目不能視,睐兒便擡手想去取下來。
“那是羊毫,羊毫太軟,若是以前倒還算湊合,如今……”
顧眇的話語頓住,睐兒也在瞬間明白了對方未盡之意,他的手停滞在半空,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雙灰白的眼睛上。
聽肖少卿說,顧眇是因為不願意作那一位想要的畫才喝藥毒瞎了自己的雙眼。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讓他連皇命都敢不遵,不惜自毀雙眼,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
世上的畫師何其多,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幅畫,全天下連第二個能作出的畫師都無,皇帝竟都隻能變相地求着他。
睐兒正失神,顧眇卻又再次開了口:“睐兒,看來還得再麻煩你一遭了。”
“什麼?”疑惑的話脫口而出,下一瞬睐兒卻又明白了過來,“肖少卿還能少你的筆用?竟連一支可寫小楷的毛筆都沒有嗎?”
“原本倒是有的。”顧眇邊答話,邊彎腰在桌案旁的小幾上抓了幾支筆遞到睐兒眼前,“可惜都寫壞了。”
睐兒看着此人手上尖端分叉、毫毛雜亂的筆暗自歎了一口氣。
“你這是……用這些筆幹了什麼?”
顧眇将毛筆又放了回去,讪笑一聲說:“長青街上有一家品竹坊,裡面的狼毫與紫毫品質上乘……”
“我看你這是賴上我了!”睐兒打斷他的話,“這一幅也不是肖少卿要的吧?”
“确實。”顧眇頓了頓,而後語氣輕緩開口,“這畫也是給你的。”
“又是給我的?”睐兒蹙眉,随即又展露笑顔。
他将手覆上對方的胸膛,貼近了身子說:“顧先生想讨好我原不必如此麻煩,隻将肖少卿要的那一幅作出來便好。”
顧眇并無動作,由着他如此挨着自己,隻在睐兒耳側道:“他要的那畫太過精細,我作這些也算是練習。”
睐兒聞言後撤幾步,又打量了對方一番後道:“你願意作那幅畫?”
顧眇點頭。
“那為何……”隻說了三字,睐兒便打住了。
無須在意,無須在意他的過往,隻要他肯作那畫便好。
半晌,睐兒長籲一口氣。
“也罷,我再幫你一次,希望你不要食言,盡早作出那副畫來,你我都好早日脫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