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回來。”
“好。”
*
月明星稀,剛下過雨,山林間滿是泥濘,顧東望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樹林間狂奔。
他沒想到消息走漏得這麼快。
摸黑上岸,又是分散着走的,他剛到鄉野中的一處破廟裡換過衣服,就聽見外面傳來搜捕的聲音,他瞬間拎起包袱往山上跑。
眼見得身後的追捕越來越近,他閃身到一處灌木叢中,手忙腳亂地将腰帶扯了下來,又将原本系在裡面的那條埋進了土裡。
做完這些以後他才一邊重新系剩下的那條腰帶,一邊往另一個方向跑了起來,不過片刻他的臉就被按進了泥水裡。
還好,他暗自松了口氣,縫在腰帶裡的東西不會被他們知道了。
顧東望被關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房子裡,面對逼問,他隻說自己受不得背井離鄉就在中途返回,其餘則一概不開口。
鞭笞、烙鐵、銀針……一遍又一遍的私刑都被他扛了過去。
直到某天半夜,一個通身貴氣的男子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将一沓宣紙扔在了他的面前。
他像往常一樣,把紙一張張撕碎,那男子狹長的眼眸略眯了眯,招來身旁的小厮耳語幾句,然後譏諷地朝他看了一眼後就離開了。
過後的幾天,顧東望的眼前一直燃着幾根蠟燭,他被綁在椅子上,蠟燭的光被幾張磨得光滑的銅鏡反射過來,令他睜不開眼睛。
每當他要睡過去,身邊守着的小厮就會用盡辦法将他喚醒。
整整三日,他滴水未進,也沒有睡過覺,眼睛幹澀地幾乎要裂開。
腦子脹得難受,已經難以進行任何思考,耳中不斷響起嗡鳴聲,胃裡不時翻騰,卻連酸水都已經吐不出來。
不能再這樣了,顧東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舌尖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用力咬了一口嘴唇,疼痛讓他的意識清醒了不少,于是他嘶啞着聲音開了口。
“我願作畫了……給我水……”
身上的束縛終于被解開,他就着小厮的手小口喝着水。
第二天,筆墨紙硯被搬了進來,他又央求了一碗熱粥。
而後以身邊有人畫不出來為由,将守在一旁的小厮趕到了門口。
一隻手顫抖地捏起筆杆,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摸到頭頂的發帶。
感覺到發帶松了以後,他瞬間将發帶泡進粥裡猛喝了起來。
等門口的小厮察覺不對趕過來時,他已經咽了大半碗。
不過三日,顧東望的眼睛就看不見一絲光了。
他頹然坐在桌案前,手指沾到硯台中的墨時,心中仿若針紮。
原來,還是會痛的……
顧東望縮成一團,牙齒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捂住心口,不可名狀的疼痛從此處發出蔓延到四肢百骸。
也許,是藥的副作用吧。
疼痛越發明顯,他再忍不住,忽然大吼出聲,起身就将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掃在地上。
“顧東望!”一道怒叱傳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是他,那日趕過來的男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肖啟蟄。
顧東望慘笑一聲,而後強撐着站直顫顫巍巍地施禮:“肖大人,如今在下已目不能視,再作不出畫了,還請放了我吧。”
“你想得倒好。”肖啟蟄又恢複了他平日的語氣。
“我今天見了許多畫師,你猜猜看是為了什麼?”
“我令他們先作了一幅畫,然後蒙上眼睛又重畫一遍,你覺得兩幅畫之間區别到底大不大?”
“顧東望——”肖啟蟄頓了頓,而後嗤笑一聲,“現在你已經無法東望了,不如本官賜你一個新的名字。”
片刻後,他聽到了兩個字。
“顧眇。”
“如何?”
顧東望心如刀絞,但依舊挺直了脊背,冷淡地回道:“尊者賜,不敢辭,草民多謝肖少卿賜字。”
每天端到房間的除了吃食依舊有筆墨紙硯,若是不畫,那便是變本加厲的私刑。
既然求生不得,那便求死吧。
他嘗試了許多種方法,但每次都被攔了下來。
就在顧東望萬念俱灰的時候,偶然發現輪值看守他的人中有一人每到子時便會起夜,并且一去就是兩刻鐘。
而他記得,這處院落位于鄉野,頗為殘破,西南方有一處圍牆塌了一角,墊幾塊石磚,他就能翻出去。
于是,等又輪到那人值夜時,他便趁着對方起夜偷偷走到了那片圍牆處,搬了幾塊石磚以後,他果然翻出了院子。
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顧東望依照記憶中的方向連滾帶爬地跑,等摸到那片熟悉的灌木叢後,他奮力地用手挖開了泥土。
手才摸到那根裹滿了泥土的腰帶,驟然響起的腳步令他悚然一驚。
未等反應,腰帶就被奪去,顧東望發狂般怒吼,嘴裡立刻被塞進了一團布。
片刻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丹桂牌?”
然後是放肆的笑聲。
“哈哈哈,沒想到啊,你還是個癡情種。”
顧東望呼呼地喘着粗氣,那雙已經灰白的雙眼絕望地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