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語氣略過一絲疲憊,“你做好準備,我帶你去下地界。那地方是凡人轉世輪回前排隊的地方,妖邪出沒,怨氣深重,很危險。”
啟明又閉上了眼睛。
王景瑞回屋收拾東西,面對一屋子曾經搗鼓的耍玩意兒,思量後,他最後隻帶上了曾經黃秀才給啟明畫的那副相。
不正常的那也沒法帶啊。
再出門,啟明束了長發,手上捏了柄長劍,眼神一撇,然後丢給剛出門的少年一把短劍。
看他眼明手快地從容接過,又點評:“你裴師父把你教得不錯,希望待會兒也别讓我失望。”
他束起頭發來又不一樣了。
散漫慵懶的雪松化了,霧也散了,隻透露出紮根咬縫的生氣與不拔來,帶着一股硬勁兒。
王景瑞這才意識到,他是劍,想必是個武神。
啟明淩空一揮,面前撕出個缥缈的口子來,從裡面飛出了些許暗灰,徹骨的屍氣冷寒溢出,甚至一向不怕鬼的王景瑞都抖了一抖。
“别怕,跟上來。”他先一步踏了進去。
王景瑞跟了上去,看到了一片模糊虛無,頭頂是缥缈的浩瀚星河,腳下是看不清的層層霧氣,腳下踩的東西軟乎乎棉花似的,沒有旁人。
他的神仙師父不動聲色,說:“你腳下踩的是肉身靈芝,是通過吸食人的魂魄長出來的,年份越久品級越高,用于神仙們的化形。——我也吃過,味道不錯。”
“人……的魂魄?”王景瑞有點毛骨悚然。
很快,眼前的霧霭散開,啟明挑眉掃了他一眼,視線晦暗,指着不遠處紅得妖豔的血海。
說:“那裡就是修羅海。若是一個人死後怨氣太重,魂魄不願意轉世,就會被天道判罰,直接投到修羅海裡用業火去洗滌一下怨氣。”
王景瑞點頭。
越走越近,他瞳孔地震,看到了那血潮裡根本不是水,而是人,一個個被業火燒得劇烈掙紮的人形魂魄!
魂魄無色,但業火是紅色的,他們都發不出聲音,隻表情扭曲,痛苦萬分地四肢扭曲,掙紮往上岸爬,但是一上岸,就又被肉身靈芝給吸食。
那些魂魄頓時變成了暗色飛灰,化為烏有。
于是有些人隻能熬,不敢上岸。
“他們身上這火……多久才能滅呢?”王景瑞捏緊了手上的劍。胸口發悶,卻不想天道竟如此殘忍,師父竟也間接吃過人的魂魄。
“百年一謝。”啟明扯了扯嘴皮,表情有點帶着厭惡,道:“怨氣散了,其實也就不疼了。”
他又重呼出口氣,說:“但可惜,怨氣是個很邪門的東西,有的魂魄甚至被燒了百年都化解不了心裡的氣,隻能等到業火自己熄滅,期限就是一百年。”
說得很淡,透露出輕微的咬牙切齒。
王景瑞猜測他不大喜歡這裡。
隻見修羅海裡,有的魂魄忽地騰起飛天,剛剛露出欣喜和愉悅來,才飛一半周身又燒起業火,于是表情扭曲嘶吼着再次掉了下去。
“繼續吧。”啟明領路,帶他沿着修羅海向前走,同時說:“自然老死的人最不容易被天道判罰。”
“反而慘死,怨死,含恨而死……總之越是不想死卻死了,對人世間留戀越重的魂魄,容易被天道判罰。一旦釋然,就可以排隊了,喝孟婆湯,過奈何橋,轉世輪回重新投胎。”
“那兒。”啟明用劍一指,示意他看去上邊。
隻見不下上百條鐵索木橋搖搖晃晃,陸續走過一兩個白色遊魂。每個橋頭上都有孟婆,盛湯忙得不可開交,排隊的魂魄黑壓壓多如牛毛,還有好些陰兵在維護秩序。
不遠處,牌匾高挂着陰曹地府,曆史悠久的古房建築氣宇軒昂。
那頭也是一大堆人等着,但是可以說話,吵吵嚷嚷的,在扯什麼:“我這輩子做了那麼多好事,下輩子我一定要投到有錢人家肚子裡!”
諸如此類話題,鬧得不可開交。
“轉世流程這麼複雜的?”王景瑞覺得真是稀罕,原來陰間都逃不了公務繁忙的宿命。
他覺得新奇,站去了啟明身邊,沒多心,還用胳膊撞了撞神仙師父,好笑:“哎,師父,這裡打雜的那些個陰兵也算神仙麼?”
啟明沒回答,睥睨看他。
緊閉的嘴仿佛說着“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王景瑞回頭,對上他威嚴的臉,立馬站直了,同時謙恭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說:“師父,敢問我該怎麼曆練?放心吧,上刀山下火海,徒兒不吭一聲。”
“當真?”啟明哼了聲,眼神帶着殺氣。
王景瑞總感覺,打來了這個地方後,一慣寡淡的他情緒相當外露,帶着一絲無法言說且又忍無可忍,對自己的暴躁憤怒。
還沒繼續琢磨的王景瑞,下一秒,就被啟明給一腳踹去了修羅海。
不是,怎麼還用踹啊?
“去吧。讓我好好見識見識你的不吭一聲。”啟明俯視看他,衣袖翻飛,頭一次如此明顯地勾了勾唇。
……啊?為什麼?
這應該是王景瑞第一次見他對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