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揚了揚手,身後跟着的侍衛押下他們,魚貫而入地奔進承天府。
今夜的承天府,注定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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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孫進與吳延慶被巡視禁夜的三皇子撞見行賄受賄的事傳遍了整個皇城。
據靠近承天府那條道上住着的百姓透露,三皇子帶人在承天府内搜查了将近一夜,搬出了好幾個裝滿金銀珠寶的匣子,可見兩人間的勾結絕非一朝一夕。
縱然孫進與吳延慶已被押進大理寺審問,承天府與孫府外仍舊圍滿了激憤的民衆。
他們跟着幾位帶頭的讀書人喊道:“貪官污吏,搜刮百姓,屍位素餐,其心可誅!”
就連看守府門的侍從與皂隸也難逃聲讨責罵,在推搡喧嘩間身上多了數不清的掐痕,靴上添了數不清的腳印。
不同于民間為此事吵成一團,朝堂上衆官員可謂是噤若寒蟬。
案牍上有關孫進與吳延慶的折子堆疊如山,文惠帝手中拿着一道折子,面上看不出表情:“鄭慎,說說吧,他們兩人都交代了些什麼?”
大理寺少卿鄭慎出列道:“啟禀陛下,孫進已對他貪墨的事供認不諱,吳延慶亦承認他受了賄。”
“孫進可有說他貪了多少銀兩?”文惠帝看似不動聲色,手中的折子實已被捏皺。
“他說……他說并不清楚。”鄭慎聽出他話中壓抑着的怒意,猶疑着據實以答。
果不其然,文惠帝聞言震怒,甩手将折子往地上重重一拍,驚得一衆大臣刷然跪下:“朕看他是貪得太多,自己也記不清了吧!”
“光是贈與吳延慶的都有不下萬兩黃金,萬兩!”文惠帝氣急攻心,被嗆得偏頭咳嗽,那架勢似要将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旁的太監急忙湊上前替他順背,官員們則齊聲喊道:“陛下息怒,注重龍體。”
“都給朕起來,難不成你們心中都有鬼麼。”文惠帝擺手讓太監後退,一句沉聲質問令臣子們先後起了身。
他接着剛才被截斷的話往下說:“四品官員的月俸不過兩百兩白銀,孫進随手拿出了可抵他五十年月俸的數。”
“正月時朕令戶部撥銀子給工部以修繕城牆,那時戶部是怎麼與朕說的,”文惠帝直直看向底下的戶部尚書,咬牙道,“說是宮中才辦了年宴,國庫中暫缺銀兩,尚書大人不妨與朕解釋一下,你底下的侍郎為何出手如此闊綽?”
戶部尚書陳深榆當即叩拜在地,疾言道:“陛下,是臣對下監管不力,但臣确實不知曉孫進所為呐!還請陛下明察,微臣絕無包庇孫進之心。”
“陛下,依臣之見,此事陳大人雖有責,但無錯,”趙澤源的開口吸引了文惠帝的目光,“敢問鄭少卿,吳延慶是否交代了他是因何接受孫進的賄銀。”
“吳延慶說是孫進想要與其結交。”鄭慎見文惠帝默許,答道。
趙澤源竟是在這般肅穆的情形下搖了搖頭,引得文惠帝側目,問道:“趙卿,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竟知曉什麼内情嗎?”
“不敢欺瞞陛下,微臣近日聽聞了一樁事,一名女子以強搶民女為由将孫侍郎之子告到了承天府,”趙澤源道,“而半月前,京中亦有傳言孫公子險些鬧出命案,但最終不了了之。”
“孫進有多麼寵愛他的公子,京中人盡皆知。想來孫進便是因其子之事尋上吳延慶幫忙,這才犯下過錯。”
站在趙澤源前面的林彥聽罷心想:他還是低估了這三位的狠毒老練。
孫進為了保住兒子,也為了不讓貪墨行賄之事牽扯出六皇子黨的其餘官員,才入大理寺便一口認下過錯,以免大理寺深查;吳延慶為了從輕受懲,于是隐瞞受财枉法一事。
最有手段的還數趙澤源,一招過河拆橋供出孫進與吳延慶間的勾結因何而起,不僅擺脫此前與兩人結黨的嫌疑,同時使得事情化小,令林彥與文惠帝無從追究。
而孫進與吳延慶的罪名一旦定下,饒是那兩人心有怨恨,戴罪之身也無法攀咬趙澤源。
“這其中竟有這樣一段淵源,倘若此事不假,吳延慶便是受财枉法,論罪時需罰得更重,”文惠帝意味不明地睨了眼趙澤源,對鄭慎道,“鄭卿,下朝後你再去仔細審問二人,待事情水落石出後複向朕呈上折子。”
“是,”鄭慎恭敬應道,“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至于孫進,他貪墨與行賄的罪名并無疑議,諸卿覺得朕該如何罰他?”文惠帝摩挲着扶手,道。
侍禦史曹沖站了出來,還未啟唇便使得他周圍的官員向旁讓了讓,生怕被他橫飛的唾沫波及。
按品秩,曹沖這個從六品下的官員是無法出現在殿内的,但因着他是禦史台中禦史大夫與禦史中丞之下的第一人,且可以直接彈劾所有朝官,是以一品官員都得給他三分薄面。
大昭朝中共有四名侍禦史,曹沖憑借一張快嘴成了文武百官們的第一等噩夢。
不出衆人意料,他上下嘴皮子才分開,激昂頓挫的話一溜道出:“陛下,大昭律法上記‘守縣官财物而即盜之①,若逾百兩,即處笞刑,若逾千兩,即處絞刑’。”
“孫進所貪銀兩遠超萬兩,他犯下這般彌天大錯,當處極刑,以儆效尤。”
“百姓因此事對官府威信心生疑慮,若不嚴懲孫進,難保不會落下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