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顧易舟反應過來此變故時,寒刃已然抵在他的脖頸上。
劍鋒隻消再進一步,必要見血。
顧易舟活了四十餘年,踏入生意場上亦有将近三十年,期間經曆了太多風浪,故而他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嘉和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麼!任憑你是公主,卻也得遵從王法吧。”
林蘊霏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來,道:“本宮就是在依據王法行事啊。”
“來之前,我便向陛下請了道口谕,若逢擾亂雲州秩序者,當場格殺。”
這話當然是編的,但也沒有人能夠拆穿她。
“你作為大昭子民,不配合官府行事,此乃第一條罪,更欲趁機賺得一筆國難财,罪加一等;你暗借水路販賣私鹽,此乃第二條罪。”
她看向身子開始顫抖的男人,宣判說:“無論拎出哪一條罪名,我都能叫你即刻去見閻王。”
她話音剛落,潛睿适時将劍抵得更緊。
削鐵如泥的利刃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的皮膚,顧易舟嗅到鐵鏽般的血腥味。
她是認真的!顧易舟終于意識到林蘊霏自始至終就沒打算給他旁的選擇。
“殿下,”腦中被這個想法擊得轟然一響,男人雙腿發軟跪下來,咬牙退讓道,“三十文便三十文!”
“顧老爺看來仍未弄清楚情況,”林蘊霏冷哼一聲,“如今你是劍下半鬼,又有什麼資格與本宮談條件?”
顧易舟瞪眼迸出瘆人的寒光,慌不擇路地威脅:“殿下,草民奉勸您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絕,若您真對我下了手,您與國師也别想走出顧府!”
自進來便未發一言的謝呈頂着那副聖人皮囊,啟唇道:“顧老爺,若我二人今日于此喪命,黃泉之下你與你的九族相見之時,不知他們會如何待你?”
“顧老爺是明白人,應當知曉這個買賣有多麼不劃算。”
殺人誅心之言,不外如是。
是啊,假使他沖動行事,那麼他的九族都将受到牽連,萬劫不複!
徹底失去掙紮的氣力,顧易舟頹然開口求饒:“還請殿下與國師給草民指一條活路。”
林蘊霏揚了揚手,潛睿就此松開了他:“要是方才顧老爺能拿出這樣的态度,我也不至于命人動粗,傷了我們間的和氣。”
“決伯是吧,”她笑吟吟地看向早在潛睿拔劍那刻便吓得失魂的管家,“勞煩将你們老爺扶起來。”
那位管家一令一動,在經過潛睿身前時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顧易舟整個人都是癱軟的,老者費了好大的勁才将他攙扶到座位上,使他勉強恢複至原來的一分派頭。
林蘊霏亦返回座位上,此刻她已全然掌控了這場談判的風向,是以愈發不緊不慢。
見她遲遲不肯說話,顧易舟簡直坐立不安。
“殿下……”話說出口顧易舟才發覺他的聲音抖得厲害,被一個小輩逼至這般地步,他既赧顔又畏懼。
林蘊霏深知一個棒槌一顆棗的道理,嗓音和煦:“顧老爺,我也并非不講道理之人。隻要你肯主動将糧食捐出來,我便會讓州署發布昭賞令,使得全城百姓皆知曉你的善舉。”
“不僅如此,我還會在回禀陛下的折子上添上你的名字,”她的話讓顧易舟錯愕地擡起頭,“并請求他下旨特許你日後能夠衣絲乘車。”
她直直地回望,語氣稀松恍若在談論今日的天氣,但作為商賈的顧易舟知曉這番話的分量。
畢竟連謝呈都為此偏首去看林蘊霏。
大昭素來重農輕商,商賈縱然享有萬貫金銀,在律法上的地位卻遠遠不如一窮二白的農戶,不準着華衣,不準乘馬車出行。
貴族世家瞧不上他們,稱他們為至俗惡臭之人,不願與之聯親。
哪怕族中後人有考取功名者,在朝堂上亦隻有備受孤立嘲諷的份兒。
顧易舟的長子便經曆了這般隻能咬碎銀牙将血往回吞的委屈。
若說适才的顧易舟是迫于權勢武力向她俯首,此刻他對林蘊霏則是由心而發的降服。
“殿下講得可是真的?”他實在難以抵抗,走下座位趨近來問。
“本宮貴為大昭嫡公主,自是一諾千金從不輕許,”林蘊霏做出請的手勢,“顧老爺隻管命人将筆墨取來,由國師從旁做個見證,你我立下字據,各持一份,再無紛争。”
顧易舟像是生怕她反悔,推搡着呆立的管家:“決伯,速速去将東西取來。”
管家很快端着紙筆返回,道:“殿下請講吧,小的自二十歲起便開始寫字契,至今已有四十年啦。”
“你能做上顧府的管家,本宮當然信得過你,”林蘊霏将目光移向顧易舟,“但有一事我得說在前頭,顧老爺捐的糧越多,姓名在奏折上便越靠前。”
“你不若仔細掂量掂量,要在這字據上填個什麼數?”
她笑得無比純良:“我覺着,以顧老爺叱咤雲州的本事,就該有讓父皇第一眼瞧見你的魄力。”
她竟還在此處留了個心眼!偏偏顧易舟确乎無法拒絕。
将眼一閉一睜,顧易舟掐着手心道:“草民願為雲州百姓捐出六百石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