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跌坐回位置上,擺了擺手道無妨。但他面如土色,此話難叫人信服。
這副原本就清瘦的身軀被接踵而來的事情拉扯得行不勝衣,雜役别開臉,無聲地滾下兩行熱淚。
徐直彎起眼眸,朝他擠出寬慰的笑:“去吧,你去替我盯着正門。”
雜役幾欲開口,最終在徐直的目光中咬緊牙關,轉身闊步退了出去。
林蘊霏心中雖萬分焦急,此刻卻也不忍再出聲攪擾。
偌大的屋内,頓時安靜得僅剩下三人的呼吸聲。
“多謝二位替謝呈着想,”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謝呈悠悠啟唇,他的嗓音清緻如溪流,淌入滞澀緊繃的氛圍,叫林蘊霏與徐直的心安靜下來,“大約是因為我昨日出現在衆人面前,這才有了今日的諸多波折。”
他輕描淡寫道:“我師承慶平大師,平日又受天下萬民景仰擁趸,此時挺身而出為生民請命也是應該的。”
“不可!”徐直先林蘊霏一步否決,形容嚴肅。
林蘊霏為他對謝呈的維護側目,但也沒多想,附和道:“是啊,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國師三思。”
“凡事皆有因果,謝某受他們的供奉在先,自然就得有為他們所驅使的一日,”謝呈卻是心意已決,起身對徐直說,“勞駕太守大人即刻陪同在下去一趟州署正門。”
“謝呈!”林蘊霏管不了太多,唇齒間将他的姓名咬得切切。
前世她親身經曆過被衆口唾罵的遭遇,最是知曉人言是能淹死人的,又怎麼能眼看着謝呈去涉險。
謝呈的灰眸琉璃一般,照亮她的憂色:“殿下如若擔心,也一并來吧。”
此言一出,林蘊霏便清楚自己勸不動他,無奈跟上。
還未靠近正門,三人就聽見歇斯底裡的哀号與叫喚,而大門被一陣陣地撞擊,咚咚回響仿佛戰鼓震天。
“我們要見國師!”“讓國師出來見我們!”
大門被打開時,一列護衛軍先沖出去開道,用人牆将瘋狂推搡的百姓攔截在外。
緊随其後的是徐直,他的臉色尚未恢複,唇色煞白:“諸位百姓,煩請先安靜下來。”
看在徐直的面子上,衆人暫且停止喧嚣。
謝呈便在此時走出來,适才他派潛睿去房間内取來了拂塵拿在手中,襯得人越發仙骨卓絕。
他站定在徐直身旁,接受着數百人的灼灼目光,朗聲道:“且不論諸位虔誠祈求,單說謝某身為大昭國師,也無有不答應請命的理由。謝某願焚香沐浴三日,三日後的午時于雲州城牆上設法壇儀式,求得降雨。”
“此事需得十二分的靜心投入,才更有可能感動天神,因此謝呈請諸位在這三日内稍安勿躁,切莫行狂躁之舉觸怒上蒼,”他光是站在那兒,就有一種讓人欲頂禮膜拜的氣度,“不知諸位能否答應謝某?”
先是一位百姓跪了下來,俯首高聲道:“願聽國師安排。”
接着所有的人都五體投地,齊聲喊:“願聽國師安排。”
州署門口總算得以恢複清靜,正門關上的那一刻,林蘊霏氣勢洶洶、頭也不回地往前沖,絲毫沒有要等謝呈的意思。
謝呈偏頭對上身旁徐直混雜着擔憂與探究的目光,對他颔首緻意後追上去。
因為腳傷,林蘊霏的步子一深一淺,速度也無法太快。從背後看過去,氣勢折了大半。
謝呈不緊不慢地落她一步之遙,一路追随至林蘊霏的廂房外。
林蘊霏轉身欲砸上門,謝呈卻将右手擠入門縫中。
眼見得門就要夾到他的手,他也不躲閃,林蘊霏天大的怒氣最終化為一句:“謝呈……你這個瘋子!”
趁着她心軟的空當,謝呈側身擠進屋内,将人困囿于他與門闆之間,作勢垂首靠近。
檀香悠忽入鼻,然而此刻的林蘊霏被氣得異常清醒,并不吃這套。
擡手撐住他的肩膀,她挑眉道:“這是我的閨房,國師憑什麼進來?”
謝呈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睜圓的眼和覆着薄紅的面頰,恍若未聽見她咬牙切齒的聲響:“殿下若覺得我不應當出現在此,不若開口叫人吧。”
“你,”林蘊霏眯起眼,“你想拿話激我?”
這人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沒臉沒皮!
對方似笑非笑地與她對峙,半垂的灰眸邊上棕痣若隐若現。
“别以為我不敢……”林蘊霏隻覺牙癢,得将他眼尾的那顆小痣咬下來才解氣。
話戛然而止,因為謝呈伸手遮蓋住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