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同她們一樣變成山間冤魂。
阿菊清晰的神智漸次被這種狸貓捉鼠似的折磨擊潰,僅僅靠着不停重複那句“我沒有錯……”堅持下去。
她細若蚊蠅的話被段籌聽得一清二楚,他看着她瑟縮弓起的背,以及背上那數道清晰透血的傷疤,面色因交織的快意與愧意變得扭曲。
要怪就怪你不肯聽我的話,否則便也不會發生今日後來這些糟糕的事。段籌心道。
切骨的疼痛使得阿菊的鬓發被汗水打濕,沾在蒼白的臉頰邊。她偏偏不肯放開了哀叫,直咬得嘴唇都流血,嗚咽聲卻悶在喉嚨裡。
鞭子又一次與風聲同時抵達,這一下直直朝着阿菊的背脊骨而去。
如若真掃下去,以阿菊那單薄的身子,隻怕半條命都要廢了。
粗枝大葉如宋載刀,亦反應過來段籌行此舉的緣由。
段籌這是想告訴自己與燕往,縱使他們看出了他的軟肋,那又如何。
他甯可将軟肋摧毀,也不會給他們可趁之機。
瘋子,段籌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明明身處炎炎夏日,宋載刀卻覺得背後涼津津的。
他終究看不得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拔出腰間佩着的刀将段籌揮來的皮鞭斬斷。
斷鞭砸至地上的同一瞬,不堪忍受痛苦的阿菊無力地昏過去。
段籌驟然回過神來,仍舊抓握着另一截皮鞭的手因殘留的興奮止不住地抖。
當他看見阿菊幾乎失去血色的臉時,神情出現了一瞬的裂縫。
女孩眼尾布着的猩紅宛若殘陽,刺得段籌失手松開皮鞭。
“大當家,我是來飲酒吃肉的,可沒興緻瞧你教訓你的婢女。”宋載刀說罷,摟着兩位美人毫不猶豫地離開。
燕往瞥着段籌不明的神色,斂衽說:“大當家,宋兄他……你千萬别與他計較。”
目光旁落至氣息奄奄的阿菊,他歎了口氣:“我本無有資格教大當家如何行事,但這位小娘子如何能受得住重懲?”
“終歸是你府上的私事,小弟不好妄議多言,”燕往自顧自地說了一通,見段籌沒有任何反應,于是作罷,“小弟便不叨擾大當家,先行退下。”
燕往走時沒有将席間侍奉他的兩位美人捎上,那兩女子相望一眼,攜手一齊撞向就近的柱子,血濺三尺。
兩條如花的性命就此在眼前消逝,阿菊的安危亦尚未可知,林蘊霏死死地捏着手心,指甲摳出深痕。
阒靜到有些古怪的屋内,老甲率先出氣:“大當家,阿菊姑娘她……”
段籌如夢初醒,望着阿菊的眸底不自覺閃過慌亂:“命人将那兩位女子帶回房間,你去尋大夫過來。”
老甲應是,轉身欲照他的安排辦事。
段籌卻将他拽住,用僅有彼此能夠聽見的聲音囑咐:“動作快些。”
*
燕往幾步追上前方的宋載刀,宋載刀使眼色給跟來的錢六,又輕佻地拍了拍兩位美人的臉,說:“你們先回去,我與三當家有些事情要商量。”
見他将戀戀目光黏在遠去的美人身上,燕往說:“宋兄真是疼惜美人。”
宋載刀轉回眸子,提及正事:“段籌定然看出了我倆的意圖。”
臉上慣常戴着的笑意變淡,燕往的眼神陰鸷如夜鷹:“誰叫你今日行事如此魯莽,又口無遮攔,他想不知道都難。”
被他盯得心虛,宋載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認錯态度良好:“是,今日我确乎做得不對。”
“段籌這塊老姜真是防不勝防,竟然借跛子背叛一事給我下套。”想到自己被人戲耍得團團轉,宋載刀磨着後槽牙。
“也罷,估計他早就對我們有所懷疑,”燕往懶得陪他生無用的氣,道,“誰能最後将卻步山攏在手心,還得各憑本事。”
“好在今日這一趟也不算白來,那個女的顯然是段籌的弱點。”
宋載刀瞧着他若有所思的面色,說:“段籌能将她藏了四年才被我們發現,可見他把人護得有多緊,想要對她下手絕不是件易事。”
“你這是又想到了什麼新點子?眼看着越發接近交糧的日子,我覺得還是不要臨時改變我們的計劃為妙。”
燕往唇邊提起一抹邪笑:“放心吧,我沒打算大動計劃,隻是想調整其中一個關竅而已。”
“與其讓他死在我們手中,倒不如叫他命喪心愛之人手下來得有趣。”
“這是何意?”宋載刀不解地問。
對方勾了勾手指叫他附耳去聽,宋載刀被他這般神神秘秘的口吻吊起好奇心,将耳朵側遞過去。
聽完他的安排,宋載刀先是眼前一亮,稍後質疑道:“這主意聽着是好,但你如何能夠确定她會願意照你說的辦?”
“段籌今日險些就要将她打死在鞭子下,你覺得她敢繼續待在他身邊嗎?”燕往勝券在握地挑起單邊的眉,“她被段籌關在府邸裡,與籠中雀别無二緻,又怎麼會拒絕任何一個能獲得自由的機會?”
燕往腹中還藏了一句話,在他看見阿菊的第一眼,便發現這個柔弱的女子骨頭裡自有一股堅韌的勁兒。
這樣的人永遠渴望天光,怎麼也不會讓自己永遠被頂上的頑石壓迫。
宋載刀理解不了他對人心的揣想,但看他頗有成算,含糊地說:“你說得有理。”
“待我們将段籌拉下馬,再取代他去與那邊交談,日後定能得到無盡榮華。”一想到未來的好日子,宋載刀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