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坐至亥時,江瑾淞才從今日之事中回過神來。
案上的簿冊一頁都未得翻動,提醒着他荒廢了一個下午。
江瑾淞将簿冊合上歸回原位,同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屋内僅剩下他一人,是以唯獨留着一盞即将殆盡的燭火。
他吹滅燭火,拉開門,無有想到會迎頭撞上李沉。
已然在戶部待了近三個月,饒是江瑾淞不關心黨派之争,也從他人口中聽說李沉是三皇子林彥的人。
人各有志,江瑾淞不會因此将他視為仇敵。
林蘊霏倒是有囑咐他留心盯着李沉,但他作為直屬于李沉的下級,至今并未抓到過李沉的把柄。
對方性格不錯,對待同僚與下屬時,通常都帶着平易近人的笑臉。
私下裡似還不時攢局邀請衆人去嶽彩樓内飲酒娛戲,潇灑佻達,不拘小節。
江瑾淞從未參加過諸如此類的聚首,故而他了解李沉還是處理公務上。
對方處事保守,卻不曾出現過纰漏,算得上靠譜。
也不知是否為江瑾淞的錯覺,抑或是李沉确乎得了林彥的吩咐,他總覺得對方似乎格外關注自己。
“李大人。”因為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江瑾淞不留話口。
李沉掃過他的臉色,說:“小江大人緣何又這般晚歸,近來雲州旱災得以消停,戶部上下也能跟着喘口氣了。我們戶部少有清閑的日子,小江大人該珍惜呐。”
江瑾淞平日裡便一直都是最晚離開的人,李沉抛出的此問着實有些刻意,他于是不答反問:“李大人不也還沒走嗎?”
對方好像被他的話問住了,一時失語。
但男人背對着月光,江瑾淞不太能看清人的神色。
“索性我也不同你扯那些虛話 ,”李沉更靠近他了些,沉聲問,“今日早朝你不是被今上留下了嘛,他怎麼看你提出的新法?”
對方果然是來探查他的口風的。
江瑾淞防意頓起,搬出文惠帝來應對:“聖上交代過我,不得洩露聖意。”
李沉煞有介事地豎起三根手指,撺掇道:“你且附耳告訴我,我向你保證,斷不會将話傳出去。”
“此事究竟如何不日自會有定論,李大人何必來為難我,”江瑾淞眉目疏淺,“時候不早了,在下這便卻行。”
江瑾淞不知曉的是,對方望着他背影的目光如炬,哪裡還有一點玩世不恭的模樣。
*
江瑾淞緩步往他的府邸走。
平素他之所以晚歸,除了想要将公務處理得細緻些,還有不願回到那座空蕩的府邸的緣由。
他喜靜,所以府邸之内僅有幾位必要的侍從雜役。偌大的府邸對外象征着帝王對他的榮寵,但對内于江瑾淞而言,卻是無功受祿的警示。
雕梁畫棟的庭院寂寂,将他的躊躇之志鎮在其中,成了滿心無法宣之于口的郁卒。
獨處時人總愛多思。
江瑾淞不由得又思及文惠帝說的那些話,步子拖得更慢,越發不想回到那個令他感到氣悶的地方。
這個時辰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今夜無月 ,伸手難見五指,耳邊安靜得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
在這般情景下,假使周遭出現什麼動靜,便極為清楚。
啪嗒,江瑾淞遽然感到後背襲來一陣風,且有一點細碎不屬于他發出的聲響。
他站定在原地,轉過頭去看身後。
手中提着的燈籠隻夠照亮幾丈内的光景,最值得懷疑的牆角處并無人影。
會是那些勢力派來除掉他的人嗎?
江瑾淞未有完全松懈,他繼續慢慢往前走,捏着木棍的手卻悄然攥緊。
餘光在地上尋找着趁手的防衛工具,可惜無果。
懼意侵骨。
江瑾淞不曾習武,堪堪能夠縛雞,假使碰上真的練家子,他清楚自己絕對扛不過兩招。
地上燈影憧憧,昭示着氣氛危險。
一聲更為清晰的腳步聲緊壓着他的腳步聲,來者就在咫尺!
江瑾淞不敢停步,就更不敢回首,心亂如麻。
“嗯——”身後響起一道悶哼,旋即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地。
遲遲未有等到旁的事發生,江瑾淞扭頭先看見一位站着的黑衣人,面孔陌生。
此外,地上還躺着一位蒙面的男子,雙眼緊閉難知生死,他的手中尚握着把短劍。
眼前所見令江瑾淞不明所以,他顧不得細思,連忙抽身往後退。
然而那位站着的黑衣人沖他抱拳行禮:“江大人,您不用感到害怕,小的是公主殿下派來保護您的。”
為了讓江瑾淞信服他的身份,男人卸下腰間佩着的刀,将其置于地上,并向江瑾淞攤開雙手以示無害。
的确沒有在男人眼中看到惡意,加之他提及林蘊霏的名頭,江瑾淞便信了八九分,問:“地上這位……”
男人解釋道:“江大人有所不知,适才這人跟了您一路,并且作勢要傷害您。”
“小的原打算趁機出手,不想橫空出來一人先我一步将讓他打暈在地。”
“那人身手極佳,發現我的存在後立時調頭離去,”男人扼腕道,“夜色昏暗,小的沒能看清他的臉。”
“但他此舉顯是為了救大人性命,小的猜想他應該認識大人,甚至就是大人身邊的人。”
江瑾淞聞言陷入思忖,他向來孤僻,深交之人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