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都,胤王宮。
這裡同金玉打造的岐王宮不同,通體黑色的宮殿顯得莊嚴而又有氣勢,一襲玄衣的胤王焦彧坐在王椅上,皺着眉看着手中的竹簡,那上面還有來自北方的風雪之氣,透過他的指尖冷入他的心肺。
“涞州妖族實力強大,軍隊已損失慘重,請大王速派兵支援。”
這是來自郎國公的軍報,在外征戰多年的他,從未像這次一樣主動請求胤王派兵支援,妖就這般棘手嗎?
他從竹簡裡擡起頭,站起身,走到外面的台子上,望向整個王宮的東方,那裡是他的父親修下的高樓,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夜裡,那座樓裡也發着五色的光,難道他隻能動用裡面的那些人了嗎?
“王兄。”
奶呼呼的一聲,讓他往階下望去,隻見一位五六歲的男孩穿着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笨重铠甲,一腳接一腳地在階梯上緩慢地挪動着,沒爬上幾階,他就累得動不了,在原地用雙手支着膝蓋,隻能喘氣了。
焦彧見他這樣,笑了幾聲後,連忙步下階将他抱起,說道:“誰讓你穿成這樣來見寡人了?”
“是臣弟自己穿的!”說着,他還揮舞着小手,像是要同别人打架的樣子,“臣弟要去涞州打妖怪!”
“哈哈!”
焦彧被他逗得心情大好了起來,随後用兩指夾了一下他的鼻子,直痛得他忙用雙手捂住自己的鼻尖,甕聲甕氣地喊着痛。
“寡人要是還得靠你這麼個奶娃娃打仗也太無用了。”
說完,他抱着焦昱晗朝向東方那座高樓:“那裡的仙人們,會幫寡人赢下這場戰争的。”
還不懂世事的焦昱晗聽着自己王兄的話,小小的腦袋裡卻有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想法:原來仙人是這麼厲害的呀,那為了王兄,他也要成為這麼厲害的仙人。
在岐國的冬風乍起之時,丞相府的馬車也停在了李溪府邸門口。
年過七十的宋承安一改之前在接風宴上的勢氣淩人的态度,換了一身蛟青色的棉衣從車裡下來後,瞧見已站到門口等候他的李溪,忙作揖道:“此前是本相眼拙冒犯了賢士,怎好再受賢士如此大禮?”
李溪卻也回禮道:“丞相與溪前番争執同是為了大岐,溪不該就此事難為丞相的。”
兩人各自行完禮後,便由李溪引着宋承安向府裡走去,待至堂上後,宋承安将所帶來的的仆人皆都揮退,且見李溪将門窗關嚴後,才開口問道:“你是如何料到一月内涞州會妖變的?”
“溪若告知丞相,此皆是天意所為,丞相信嗎?”
宋承安撚了撚胡子,搖了搖頭,這麼巧的事情,他才不信李溪沒有做過什麼。
但李溪卻隻是笑了笑,而後娓娓道來:“胤王自登上天子之位後,便不許百姓再行鬼神之事,甚至于将先王時的修仙者們囚于露星台中,不許凡人窺見。而位于北方苦寒之地的涞州,人為了能在那樣嚴寒的地方活下去,隻得祈求當地原生的妖族庇佑,為此甚至會獻上自己同族的生命當做祭品。但自胤王禁祀的王令下達後,涞州的百姓進則得罪妖族,退則違抗王令。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他們最後會選擇同妖族勾結一起反叛胤王,也不是無法預料的。”
“但大王的王令下達已有幾月了,你如何知曉涞州偏偏會在此時同妖族勾結反叛的?”
李溪接着同他說道:“溪隻是算到了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格外寒冷些罷了。”
宋承安默然,他低頭瞧了瞧自己比往年更厚實的衣裳,可想而知在更北的百姓會有多難熬。
“但本相聽聞,大王派出的軍隊在涞州損失慘重,若是持續下去,妖族攻入南境,我們——”
“不會的。”李溪十分笃定地告訴他,“大王還有一整座露星台的摘仙人,面對妖族他們即是最好的武器。”
聽了李溪的話,宋承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随之思忖了一下,而後說道:“大王攻打涞州定需要大量的軍費,加上年年天災,國庫恐支撐不住,不如就讓岐國為大王盡幾分綿力,助他早日平定妖亂。”
李溪和他相視一笑,和聰明人說話果然不用自己過多的說明,他自會從中找到該走的下一步,隻是自己希望他還能再深一步。
“隻有金銀恐還不足以打消大王的疑慮。”
“你的意思是?”
“當今天下諸侯中,兵力最強的既不是富庶岐國,也不是與妖族同行的涞州,而是最西的彭州,但大王卻沒有先将那裡當做是自己削藩的第一個地方,是因為大王手中有彭王的獨子。”
宋承安腦袋上的青筋跳了一下,他沒想到李溪竟這麼大膽,敢把主意打到岐王視珠視寶的兒子身上。
李溪不管他的表情,繼續說道:“隻要讓大王覺得他能将岐國的君主捏在掌心,他自不會再忌憚主公了。”
“但······”宋承安知道周暨對周景福這個兒子是多麼的珍稀,有些為難地同李溪說道,“主公子嗣單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膝下隻有潼州夫人一女,現在的世子是他與夫人求了許多年才得來的,因此倍加愛護,若是讓他将世子送去歌都做質子,恐怕不會答應。”
“丞相此言差矣。”李溪望向關緊的窗,天光照在粗糙的白紙上也顯得同霧般模糊起來,他似乎能看到岐國上下所有的百姓,“是主公的一子重要,還是這大岐上下的生民重要。”
這是個沒有選擇的問題,将本不平等的兩方強行放在一個秤上,無論是誰都知道需更傾向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