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王派來的大軍即将壓境,城内應該會有探子。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發下告示吧。告訴他們,我在城外布了陣法,若是發現有可疑的人,往陣内引去便可困住他。”
這是李溪月前對秦祁說的話。
溫溪想起李溪說這話時的場景,他可曾預料到,他的陣法會将自己的養女困住?
想着,他一面向着城外走去,一面握住了自己腰上系上的埙。這個埙就是當年自己用母親的方巾交換來的,它還是同八年前一樣,甚至是連一塊漆都未曾掉過。不過,也有些不同,李溪為了确保溫葉的安全,在上面施了法,隐隐的能從埙孔瞧見裡面的綠影,那是李溪用來感應他的存在,也是他能走入李溪陣法而無傷的保障。
離了城中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座雅緻的小院矗立在那裡,即使是細看下,它與真的丞相府并沒有一絲差異,甚至它處在城外遠離城中的位置,也與一直以來,李溪刻意傳出去的名聲相合。
溫葉停下了腳步,将腰上的黑繩接下,将埙送到了唇邊,輕輕呼出了氣,一陣樂聲響起,在這幽靜的假象前顯得格外喧嚣。
這是李溪譜下的曲子,普通人聽起來隻會以為是一首還不錯的樂曲,但熟悉了仙術的人,溫葉雙手五指按過的每一個孔洞所發出的聲音,都意指着他們所知的每一個淵古文,而合在一起,就是一個仙訣。
他身前的丞相府,如鏡花水月般,被這樂曲驚起了漣漪,随着餘波淡去,之後,就是這假象背後真實的叢林。
他将唇前的埙系回了腰上,往這布在林中的陣心走去。
“嗯?”
他該說不愧是阿纓嗎,從他踏入這林中起,四周便全是燒焦的樹葉和被留下焦黑劍影的樹幹,空氣中也隐隐有些煙氣。
“啪叽。”
他踩過被砍斷的藤條發出了這聲,他朝腳底看去,這原本被李溪用來捆住敵人的東西,竟就這樣斷在了這裡。
溫葉隻一瞥後,就擡腳繼續往深處而去,而一路上,斷掉的藤條越來越多,散亂地鋪在地上,竟如同這林裡的不盡的落葉一樣。
這麼多的藤條,可想而知,李溪為了抓住探子是下了多大的功夫,然而——
溫葉停在一棵榕樹下,青苔沿着這樹的身軀生長,給它老去的身體鋪上了新生的綠意,潮濕的水汽因着這綠衣而生,溫葉此時嗅到的,就是這潮濕沉重的泥土之氣。
巨大的樹冠将陰影覆在了溫葉身上,葉間的間隙又将斑駁的陽光灑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像是将他整個人畫作了一幅很有深意的畫。
但在此景中的他,卻是迷茫的。
阿纓,去了哪裡?
他在陣中仔細地看了看,不見有一點灼燒的痕迹。
“阿纓······”四處找不見人的溫葉,喃喃地念出了這兩個字,聲音低的幾乎不可聞。
卻不想,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他循着這聲仰起頭,望向那陽光穿過的樹隙,那裡落下了幾片葉子。
“唰!”
在那幾片葉子之後,一整片的葉牆傾瀉而下,這樣的變故讓溫葉呆在了原地。
“是在叫我。”
這擋住溫葉視線的葉牆褪去後,他總算看見了那抹棗紅色,在這綠意深深的榕樹下,是那麼的鮮豔奪目。
他們之間,還有頂上寥寥的落葉緩緩墜下。溫葉開始端詳起這個走了八年的人來,她亂糟糟的頭發上還夾雜着幾片葉子,比八年前粗糙也瘦削了許多的臉爬上了幾道小小的血痕。一雙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卻比八年前多了絲光亮。
“你是阿纓?”
“我是阿纓。”
少女面無表情地回答,但她卻說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溫葉對此在心裡驚歎了下:果然是神迹啊。
阿纓問他道:“這裡是丞相府嗎。”
“啊?”
她是在問自己嗎?可為什麼語氣會是這樣的平淡。
李慕纓看着他,似乎不打算再将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呃,你是問這裡是不是丞相府?”
“對。”
她的聲音還是淡的如同白水。
“呃······”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幾乎是個人都會猜到,這裡隻是李溪布下的疑陣罷了,但眼前的阿纓卻将這個問題問了他兩次。
“我帶你去丞相府。”
“好的。”她答應了下來,卻連句謝謝也沒有。
轉身,走在她前方為她帶路的溫葉,隻覺得納悶:神迹原來也不是那麼好使的嗎。
對了,她好像從頭就沒問過自己是誰,就這樣跟着他走,難道她知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說着,他還扭過身來,用手指着自己的臉。
阿纓搖了搖頭:“不知道。”
她的話讓溫葉十分的費解:“那你還相信我,跟我走?”
誰知阿纓仍是單純地看着他,像這個問題本身沒有什麼問題一樣:“嗯。”
溫葉停下了腳步,李慕纓也跟着他停了下來。他望着李慕纓沒有波動的眼睛,一時靜立在那裡。李慕纓就這樣陪着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任樹林中的鳥鳴回蕩在他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