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下到了今日的夜裡,而溫葉的煩惱和不解也随之來到了漆黑的雨夜裡。他無法安然入睡,在床上翻了個身,黑暗中他隻能看見另一張床上桑泊模糊的身影。從他身體起伏的規律來看,他應該睡得很平靜,可想起他白天時說過的話,他怎麼能如此平靜?
溫葉掀開被子坐起了身,他想把桑泊拉起來好好地說上一通,告訴桑泊,那樣的想法是萬萬不對的。但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他真的就是對的嗎?他想起自己問李慕纓的那句以及她給自己的回答,她明明隻是簡單地聽從李溪的安排,除此以外,她不在乎任何人,那他還為别人為了生存将她獨自推出去的行為不滿什麼?隻要李溪也是這麼想的,李慕纓哪還會有什麼意見?哪裡還輪得到自己替她說話?
溫葉将被子蒙過了頭頂,霎時又躺下了。他在被窩裡用力閉緊了雙眼,不停地暗示自己要趕緊睡着,但越是念着,他的心思在黑暗中反而越是活躍。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有一點點朦胧的睡意,然而這時,被子外同樣黑暗的世界裡卻傳來桑泊的歎息:“溫葉,你睡不着嗎?”
他的聲音使溫葉再度清醒,心知今夜他恐怕是再難入睡了,無奈地将被子從頭頂扒下,将頭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有氣無力地說道:“是我吵到你了嗎?”
“不,不是你。”桑泊卻否認道,“其實我也睡不着。”
人類失眠的原因有很多種,但在這個帳篷裡的兩個少年竟很巧合的,因為同一種原因選擇了睜着雙眼對着黑夜出神,又很默契地沒有主動去探究對方失眠的原因。溫葉是隐隐能猜到桑泊在想什麼,而桑泊則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再去想别人的事。總之,今夜的這裡,一地全是少年心頭的亂麻。
溫葉再次坐起了身,他對着桑泊背過去的身影說道:“我出去透透氣。”
桑泊的頭朝他的方向轉過去了一點,說道:“現在外面還下着雨,你這時候出去——”
這時溫葉已經下了床,穿好了鞋襪,正披上外衣,他不在意地對桑泊說道:“也許,我就是需要這場雨,才能讓我安息。”
桑泊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而後又閉上轉過了頭去。他是有些在意溫葉夜裡執意要去淋雨的原因,這怎麼看也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事情,但溫葉對他向來愛答不理的,或許他這次異常的行為是因為李溪呢,那他桑泊就更問不出什麼了。他索性和溫葉一樣,将整個腦袋也蒙進了被子裡,努力讓自己睡着好了,他想見一見自己的師尊,他那些矛盾而又煩人的想法,也許他會給自己答案。
溫葉将掀簾而出的時候,特地往桑泊的方向看了一眼,卻隻看到蜷縮在被子裡的他。溫葉看他像一隻繭,一隻不知道會孵出蝶還是蛾的繭。說來,剛才的他在旁人看來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風伴着雨絲從他掀開的門外世界不請而入,涼意使他因暗色蔓延出的遐想終結,他最終還是獨自一人踏入了潮濕的空氣裡,本就與黑色相差不遠的青灰色的布鞋在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同時,在泥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迹,從這帳子前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有着淋濕的燈火。
溫葉将營帳裡的世界留給了桑泊,他知道自己若是還在那裡,桑泊恐怕無法靜下心來認真地思考。這披雨前行的路上,他隻偶爾能見到幾個巡邏的士兵,其他的時候都是靜悄悄的。不,也并不是靜悄悄的,至少還有雨滴的聲音。
他明明是不帶任何目的地遊走,但等他回過神來時,卻看到了一杆紅色的旗幟,難得平靜下來的心再次慌亂起來。這是李溪特意為營中女孩子們劃出來的帳子,他怎麼會走到這裡?
他擡頭匆匆看了一眼漆黑的帳子,雨水浸透的身子被風一吹,明明冷得快要打哆嗦了,但他的臉上卻燙得驚人,心裡也燥熱得很。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出現在了他的皮膚内外,他深覺自己肯定是生病了,不然他今日怎會做出這麼多奇怪的事情來?
他在原地踩了幾下腳下的泥,似乎要把這些惱人的情緒都借此發洩掉,而後很迅速地扭過了身子,打算快速地離開這裡。卻不料,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
“溫小公子,請您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