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躬下身子,拿起放在小凳子上疊得厚厚的白帕。擱到壺的把手上握着,将裡面黑色的藥汁倒進白瓷碗裡。熱滾滾的水氣将桑泊的臉全部遮了去。他将碗倒了個将滿未滿後,把壺放了回去。雙手托着那看起來就不好喝的液體,緩慢地走了過來。整個過程他兩隻眼睛一直盯着那碗中黑色與白色的分界線,生怕撒一滴出來。
溫葉盯着他的動作,頗有些郁悶地想道:他這麼小心做什麼,這藥就算撒得隻剩一滴,那也是苦的啊。
桑泊就這樣極度小心地将藥捧到了他眼前,呼了口氣後擡眼看他說道:“這藥剛熬好,你快喝了吧。”
溫葉低頭瞅着那黑色液體裡倒映出來的他死人般的臉不語。桑泊見他久久都沒有動作,偏了下頭,看着他垂下的眼睛,問道:“怎麼了?是太燙了嗎?我用扇子給你扇扇呢?”
溫葉心底歎了口氣,自知他是躲不過這一劫的,認命般地就要伸手過去接過那碗。要怪隻能怪他為什麼要在雨夜不打傘就出門。之前覺得沒事,一放松下來,整個人就隻能躺在床上了。
他的中指将要碰到那碗時,身側突然刮過一陣微風。一道陰影自他右手旁籠罩了下來。他和桑泊一緻往右側看去,隻見原本在他身後的李慕纓站在了那裡。雙眼竟也和剛才的他一樣,盯着那藥汁不語。
桑泊被她這神情吓到,結結巴巴地問道:“阿、阿纓,你看這藥可、可是有什麼不妥?”
“嗯,不妥。”李慕纓竟應承了他的話點了下頭。而後仰起臉來看向了他。
她的話使桑泊備受打擊,一個踉跄,那本就快滿出來的藥汁蕩漾了一下,自然就撒出來了些。溫葉心裡暗自祈禱着:再多來點。
被打擊到的桑泊也不管那還有些燙的藥水濺到了他的手指上,極為沮喪地問道:“我、這是有哪裡不妥?”
李慕纓瞅了他和溫葉一會兒後,低下頭看向自己身上。她在兩人的目光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進了左手紮緊的袖管裡,鼓搗着,掏了塊紙包着的糖塊出來。
溫葉和桑泊皆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對視着。而李慕纓就在他兩面面相觑的時候,将那塊糖遞到了溫葉眼前,說道:“小葉哥哥不喜歡上藥?有糖就不會不喜歡了。”
溫葉聽她說完,盯着她滿是繭子的手中的糖塊不語。她好像把自己的情況和她的搞混了。他不是讨厭上藥,而是讨厭喝藥啊!
溫葉很無奈地同她解釋道:“阿纓,桑泊并不是要把這藥塗到我手上,而是要我喝下去。”
一旁的桑泊很配合地連連點頭:“對對對。”
李慕纓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像是在思考着,但還是說道:“是藥,就不會喜歡。”
啊,她說得确實是真理。溫葉扶了下額頭,他沒法反駁。他隻覺得疲憊,跟李慕纓探讨常理,怎麼想都不會是件容易的事。算了,她喜歡怎麼樣,他都可以陪她。溫葉白淨無暇的手撚起她粗糙泛黃的掌中油皮光滑的紙包起來的糖塊。誰料他剛拿走,李慕纓突地呼了一聲出來:“啊!”
這下他竟和剛才的桑泊一樣吓了一跳。她這是什麼意思?不想給他糖了?然而還未等他問出來,她就說道:“差點兒忘了,還得唱歌才行。”
溫葉和桑泊都覺得非常納悶地互望了一眼。她給溫葉糖這還能叫人理解一些,但唱歌是怎麼回事?難道這藥唱着唱着就不會苦了?他溫葉的病就好了?
“唔。”李慕纓吱了一聲後,非常鎮定地說道,“我不會這個,你們會嗎。”
桑泊眼睛不自覺地瞟向别處,難以理解地将聲音拖得老長老長地複問了一遍:“會——嗎——?”
李慕纓壓根不在意他怪異的神情,點頭應和道:“對,會嗎。”
這個帳裡的空氣陡地凝結起來。桑泊隻覺得遍體生涼,渾身直哆嗦。可能他也要來上一碗他端給溫葉驅寒的藥了。
“嘩啦——”
桑泊看向溫葉。他将油皮紙拆開來,捏起裡面像是桂花糖的白色糖塊扔進嘴裡後,左手接過了他桑泊端着的藥碗,仰頭一飲而盡。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直看得桑泊呆在了原地。這還是那個怕喝苦藥的溫葉嗎?
他将藥喝盡後,将碗從臉上拿了下來。一臉平靜地走到桌邊,擱到了桌上後。轉頭過來,朝着李慕纓說道:“來吧,我會唱。”
待營中的燈火點起時,桑泊坐在桌前望着簾外李慕纓離開的身影。他不知怎麼的,從那姑娘和往常一樣的步調上,竟看出了些雀躍來。他果然也該來一碗藥了。想着,他便扭過頭望向對面的和他一起看着李慕纓背影的溫葉。比起自己,這位才真應該多喝幾碗藥的。
桑泊開口喚他道:“溫葉。”
“嗯?”
“我發現你變得很喜歡慣着李慕纓了。”
“這不奇怪。”溫葉垂下頭,看着擱在桌上的雙手,不急不慌地說道,“我們是家人啊。”